第一章
日光躍下,暈暈轉(zhuǎn)轉(zhuǎn),悄然間就滿了屋梢檐角。那著淡粉軟煙羅的女子,提筆繪著窗外那棵桃花瓣紛飛的樹。淺勾深描,爾后用那桃瓣碾碎后得的汁兌了水,慢慢勻在畫上的花瓣里。只聽得一聲“成了”,旁邊喚云緲的丫鬟便將畫卷鋪在那灑滿陽光的窗前閑置的檀木桌上。
言清歡擱了筆,用帕子拭了手轉(zhuǎn)身對燈影笑道:“許久不練,倒是生疏了?!睙粲吧锨肮Ь吹倪f給她一封書信,才開口道:“奴瞧著倒是比以往進(jìn)步不少呢,多了些靈動?!毖郧鍤g邊啟了信邊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丫頭,凈揀些好聽的話”待她讀完了信,卻是怔住了。
云緲瞧她恍惚的模樣,輕聲詢問她信中說了何事。她抑制不住喜悅,竟是激動的語無倫次。
原來是父親要接她回家了。
三年前父親回京奔喪,后欲歸潯州,卻是祖父威逼,無奈只得待在京中謀取功名,留下母女二人苦相依。想起母親時言清歡只覺心中一窒,那個笑起來很溫暖,說起話來輕聲細(xì)語還帶點江南女子的溫軟,經(jīng)常獨倚高樓,唱著一闋詞,“過盡千帆皆不是,腸斷只在,那白蘋洲……”
眼里的落寞,心里的相思苦,幾人知之?漸霜風(fēng)凄緊,蕭蕭瑟瑟,母親聽了一夜的梧桐葉落聲,不久之后,終究還是離開了。
信中說,半月后至。還有半月啊,她將信擱下,喚了兩個丫鬟開始打理行裝。
這日清晨,霧還未散盡。言清歡起了個大早便帶著丫鬟急急忙忙趕到了船只停泊處。
“小姐,現(xiàn)在時辰還早,奴回去給您取件衣裳罷,這大清早的濕氣重,小心著涼?!毖郧鍤g卻是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句無妨。
霧慢慢升起,又淡淡消散。暖陽和煦微微散發(fā)光芒。行人匆匆忙忙,言于歸隨身帶著佝僂著腰的老管家,穿過人海茫茫走到言清歡面前,輕輕喚起她的名字。
言清歡努力壓下心頭的喜悅,“爹,爹你是來接我和我娘回家么”
言于歸忽就紅了眼眶,昔日嬌妻在懷,稚子膝旁的舊憶如今仍歷歷在目,可是這舊憶里的人吶,上至黃泉,下至碧落,何處尋得?
待言于歸靜靜打量完這處靜謐的院落,方在梨花木椅上坐定時,那廂言清歡正從閨房中捧出一木盒,向言于歸跪拜,“清兒不孝,三年未能在父親身旁盡心,著實慚愧?!?p> 言于歸卻是堪堪欲扶起她,“留你母女二人于此相依三年,其間不聞不問,為父真的是愧為人夫,虧為人父?!毖郧鍤g止住了他要扶起的動作,仍是跪在地上,卻遞給了他木盒。
木盒制作的材料倒是常見,不過上面的花紋卻繁復(fù)少見。
言于歸接過木盒,甫一打開,盒里赫然躺著一對簪子。
蝶戀花。
一行清淚落在了銅牡丹上,襯得銅牡丹越發(fā)的花開繁盛。
言于歸扶起了言清歡,鄭重道,“清歡,爹爹來接你和你娘回家,以后我們?nèi)齻€人,再也不會分開了?!?p> 言清歡用帕子拭了眼角的淚,唇角揚(yáng)起。
“爹,回家?!?p> 言清歡掀了簾子一角,望向轎外。繁華熱鬧的京都,確實是寧安比不得的。不過寧安小橋流水,京都繁華似錦,各有各的好。日后,便要在這兒生活了。
想到這兒,笑從雙臉生。云緲瞧著自家小姐歡喜的模樣,也心生感慨。自從夫人去世,小姐便再無今日般開懷,想必夫人在天之靈,也得以心慰。
等轎子落下,云緲扶著言清歡下了轎子,燈影跟在身后,一行人跟著言于歸進(jìn)了府。
“清歡,這是周管家,這是趙媽媽?!?p> 言于歸將府中賬本等交給了言清歡,趙媽媽和周管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沒忽略對方眼底的詫異之色。
看來,大人對這失散多年的女兒是珍視的很,想到這兒,二人不由得鄭重了幾分,收起了面上的閑散之色。
“小姐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盡管詢問,我等定知無不言”
言清歡面上掛了淺笑,行了半禮。
“那兩位日后可莫嫌清歡叨擾。”
“您說笑了?!?p> 這日,燈影進(jìn)芳菲閣尋言清歡時,言清歡正趴在窗前,抬眼望去,只見樓下遠(yuǎn)處花道兩旁種著的幾株重瓣桃花。如今雖過了繁盛花期,只枝頭還是留了不少粉紅重瓣桃花,遠(yuǎn)望去猶如紅霞點綴,美艷無比。忽地一陣風(fēng)過,柔蔓迎風(fēng),飄飄蕩蕩,花瓔無力攀附枝萼,紛紛隨風(fēng)委地。
言清歡收回目光,燈影畢恭畢敬朝人道,“老爺讓您去書房一趟”
言清歡斂衽行禮,“爹爹?!?p> 不遠(yuǎn)處言于歸負(fù)手而立桌旁,聽到言清歡的聲音怔了一怔,隨即招手喚她過來。
“這是你娘生前所作的畫,為父苦吟許久,終究沒能有中意的詩詞提上,你且試試?!?p> 言清歡執(zhí)筆,略微思索后,將幾句詞寫在了紙上。
但見得紙上娟秀的衛(wèi)夫人小楷,“一葉輕舟,雙槳驚鴻,水天清,影湛波平。”
畫上是一幅青山遠(yuǎn)黛流水圖,其間有大雁二三,輕舟一葉,槳動水紋現(xiàn),水面上影驚鴻。
言于歸撫掌贊嘆,“為父倒有些自愧不如了?!?p> “清歡有事相求爹爹”
言于歸笑著看向言清歡,“你說。”
“清歡進(jìn)京已有一月余,常聽聞京都繁華不似別處,爹爹可否允清歡近日出去逛逛,半日便回”
言于歸有些愧疚的拍了拍她的肩,“自你進(jìn)京,為父忙于政務(wù),倒有些忽略你了,你去罷?!?p> “絳燭”
門外走進(jìn)一婢女打扮的女子,待走進(jìn)前,言清歡才看清了她的臉。
颯爽英姿論是誰,便是如此女郎。
絳燭屈膝朝言于歸行禮。
“絳燭,從此清歡便是你的主子了”
言清歡戴了帷帽出了府,隨身伴著燈影和絳燭。燈影活潑,絳燭穩(wěn)重。平日里燈影總?cè)堑媒{燭繃不住那張冷漠的臉,露了笑意,幾日相處下來,絳燭也漸漸多了話。
恰逢午后,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言清歡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四周的攤子,驀然被一只簪子吸引了目光。
言清歡快步朝那個攤位走去,正伸手去拿,冷不丁旁邊伸出來一只手搶先拿了那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