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你的手?!睏冭唬╰ao wu)冷冷看他,“說起來你也不小了,玄冥,膽子怎的還這么小。”
“開玩笑,我膽小?,我只是沒有防備,是誰都會被嚇到?!毙つ樕霞t白相交,硬著脖子為自己辯解,雙手交叉在胸前,直著腰身,像極了一只揚著花尾巴的大公雞。
“哦?!?。
“剛才是什么掉下來了”玄冥還記得剛才的驚嚇。其實被嚇到也不能完全怪他自己膽小,這幾百年來,梼杌這里幾乎都是安靜如郊外的墓場般,起風的日子都不在多數(shù)。今天還也確是稀奇,居還有別的動靜。
梼杌一句話也懶得說。
順著梼杌的眼神的方向,玄冥終于看到了剛從沙發(fā)上滾下來的人,穿著和梼杌一樣難看的黑色衣服。頭發(fā)遮住了臉,看不出來長相。不過從身形可以看出來是一個女孩。
“臥槽,梼杌你什么時候偷偷養(yǎng)了一個孩子,不會是你自己的吧???”玄冥被驚住了,他也只是幾十年沒有過來而已,什么時候梼杌多了一個孩子他都不知道。五秒鐘的時間里,他的腦海里面想象出了一大堆類似人神相戀虐戀情深的戲碼。理智的大腦告訴他他的想象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能是真的,可是最后他的不靠譜稀巴爛神經(jīng)告訴他最后那百分之一也有可信度。
梼杌真想回到幾百年前像他以前做過千萬次的那樣,把玄冥摁在地上狠揍一頓。
玄冥接收到梼杌的怒火,安安靜靜閉上了嘴巴。他張牙舞爪跳到睡著的女孩子旁邊,蹲在她的旁邊湊近看。
“她是人誒,身上沒有任何妖的味道,難怪我感覺不出來?!?p> 玄冥順手在沙發(fā)前面的桌子的瓶子里抽的柳條撥開女孩子的頭發(fā),一張紅撲撲的臉露出來,雖然從沙發(fā)上掉下來,可是女孩子的手還是墊在左邊臉頰下,睡得很沉。
“她哪里來的?”玄冥把柳條丟到桌子上,身子順著向沙發(fā)后面倒下去,末了還把腳極為自然地墊在桌子上。
“不知道?!睏冭辉谏嘲l(fā)的另一頭坐下。
“那她怎么進來的?一般人可進不來你這里?!毙?。
“就這么進來的,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就躺在門口那里,門是開著的。”梼杌想著他見到女孩子的那一天,他也有點不確定,“可能是我門沒有關緊,她就這么進來了。”
“你騙我呢吧?”玄冥不敢相信,“你梼杌的門還能沒關緊?一般人的我不知道,你這屋子的門就算敞著又有誰能進來?”這可真是一件邪門的事情。
“我也在想原因,我測過她的氣息,就是一個普通的人。”
“她不會有天眼吧,我要看看?!毙ひ还锹嫡酒穑俅卧谂⒌拿媲岸紫?,仔仔細細把熟睡中的人考察了一番。
“什么也看不出來。”玄冥搖搖頭。
“正常人的睡眠時間是多少?”梼杌問玄冥。
“七個小時到九個小時吧,不會超過十二個小時。”玄冥給出了標準答案。
“她已經(jīng)睡了整整三天了?!睏冭豢粗厣系娜?,若有所思。這才明白了不對勁的地方。他自己是不需要睡覺的,所以這么他并不了解正常人類的睡眠情況。三天的時間在他眼中不過是翻過幾頁書卷的瞬間,可是對于一個普通人類,三天的睡眠時間顯然是不正常的。
按照睡著的人的樣子,可能還不止三天。
“她會不會是生病了,人不是經(jīng)常會有一些奇怪的病癥嗎?”玄冥想起說。
“不會?!睏冭挥X得不大可能。
“她只是陷入了沉睡,她的身體雖然虛弱,卻是健康的?!?p> “還真是讓人想不通?!毙ぬ苫厣嘲l(fā)上,“那你打算怎么辦”他指的是睡著的人,“要是她醒了,你該怎么辦,要是沒醒,你又如何”
“門是她開的,由她自己決定。”梼杌的手掌向上,柜子上的小木雕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柜子上爬下來,正賣力地順著梼杌的手向上爬。梼杌看著它,也不打算幫它,只是低著頭靜靜看著木雕一小步一小步很慢地走。
梼杌靠在大紅色的沙發(fā)上,整個人格外放松。沙發(fā)就像是一團火焰,他被圍繞其中,一舉一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誘惑的感覺。明明他什么也沒有做,什么也沒說,連表情都是一本正經(jīng)的,并無起伏。
“這孩子上輩子是走了什么大運,救了哪一位神仙,這輩子居然闖到神的地方來?!?p> “是福是禍還未可知。遇上我,是她的禍患也說不定?!毙∧镜褚呀?jīng)爬到梼杌的手臂關節(jié)處了,爬了一會小木雕就趴在梼杌的手臂攤著身體休息一會。
“她醒的那一天通知我,我來見證一下這小孩人生的傳奇時刻。”玄冥準備離開了,他整理好藍色的衣袖,衣擺和衣領,然后低頭用手把他衣擺的小鈴鐺一個一個擺正。走之前還在門口用手把無意中掉下來的頭發(fā)挑到腦袋后面,露出他自認為無可挑剔的酷帥臉龐和雙眼。
“走了?!?p> 門打開,光照進來。
玄冥半個身子都已經(jīng)出去了,不知道想起什么,又一陣風似的進到屋子,靠近梼杌的背后。只聽到他帶著一絲欠打的輕笑聲,用一根小拇指碰了碰正要爬到梼杌肩膀的小木雕的小腦袋。小小的木雕一下子從最高的肩膀掉到沙發(fā)上,它苦著小臉,哇地一聲哭出來,只是沒有眼淚。
“哈哈哈哈?!?p> 藍色的小鈴鐺左右搖擺,門被關上,玄冥欠打的笑聲漸漸遠去。
“你說她會醒過來嗎?”梼杌把哭泣的小木雕托在自己的手掌,慢慢把它放在自己的肩頭。小木雕用著小手擦眼淚,睜著眼睛看著梼杌,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梼杌的話沒有。
“下次兇一點,玄冥是一個壞人,別再讓他欺負你,知道嗎?”梼杌向著小木雕傳授道理。
“下次他再碰你,你就咬他手指,知道嗎?”梼杌大的大手拂過小木雕的腦袋。
小木雕還是呆呆地看著他,坐的端端正正,兩只小手乖巧地放在腿上。
“我們?nèi)ソo花澆水。”梼杌站起,小木雕緊緊抓住他肩上的衣袖。桌子上被隨意丟棄的柳條被重新放入瓶子,萎蔫的葉片慢慢舒展開。爬山虎已經(jīng)占據(jù)了整個窗口,正在向其他方向蔓延。梼杌轉(zhuǎn)身的瞬間,原本在地上睡著的女孩又重新回到沙發(fā)上。這次還多了一張黃色的毛絨毯,蓋在她的身上。
小毛毯是小木雕蓋的,這是在玄冥碰它的時候從他的袖子里面扯出來的。它想要女孩快一點醒過來,它想要有人陪它一起玩。
一個人太無聊了。如果暖和一點,姐姐會快一點醒過來的對吧?
小木雕歪著頭想。
又是新的一天,太陽從看不到的山峰升起,第一縷的晨光走過高山流水,穿過狹窄的巷子和嬰兒柔軟的指間,最后被一扇緊閉的窗戶擋住了去路。
黃色的窗簾終日是拉著的,像是誰緊閉的雙眼,不想看到外面的世界。
這是哪里?
我是誰?
這是,
天堂嗎?
許隱意識漸漸清晰,一種無可奈何的疲憊感遍布全身。眼皮也很重,嘗試很久才睜開一點點縫。
好酸,胳膊向上抬起來的瞬間。身上的血肉就和剛剛長出來的一樣,一種新生的而又讓她忍不住顫抖的痛覺?;蛟S,這不是新生的痛覺,而是死亡的痛覺。這里是地獄嗎?她應該去不了天堂。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是嗎?
眼睛已經(jīng)不去嘗試睜開,心中隨后的堅持一卸下,視線很快又恢復了原來一片黑暗的狀態(tài)。眼淚,從眼角流出啦。應該開心吧,一切都結束了,自己也可以得到解脫。許隱蜷著身子,雙手緊緊抱著自己,以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她腦子現(xiàn)在是一片空白,這一刻,她什么都不顧及了,只想一個勁地流眼淚。
最開始只是安安靜靜地哭泣,最后逐漸啜泣起來,肩膀大幅度地動著。臉頰兩邊的頭發(fā)被眼淚打濕得徹底,卻還是停不下來??薨?,有什么委屈,有什么煩惱,一次性全部都丟完。再壞的都過去,再難過的都是過去了。以后世界上都不會有一個天天擔心自己那一天會突然消失的許隱,沒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因為哭得太狠,許隱哭著哭著就開始打嗝,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我......我都要死了,難...難道...難道還不能....還....還不能......讓我痛快哭.....哭....哭一回......一回....嗎........”
許隱一邊打嗝一邊擦眼淚,“我........我....好...好難過.........我不應該........應該...........應該難.....難過的....死了多好.......再....再也....再也不會........不會.....不會難過......難過了?!?p> 許隱很小聲地自言自語,聲音因為長時間沒有喝水而嘶啞得不像話。
突然,她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靠近她,靠近她的臉頰。軟軟的布料貼上她的臉,溫柔而又緩慢地擦過她的眼睛,擦去她的眼淚。
許隱睜開了眼睛,很輕松地,睜開了不知道閉了多久的眼睛。
面前的世界一下子跳到她的視線里,她看到了好多東西。高高的柜子,燃著的燭火,綠色的爬山虎,暖黃色的墻壁。最讓她看得清楚的,是離她最近的,正在用一只拽著大毛毯給她擦眼淚的小人。
不大精致的小臉上呆呆的,小手很小,只有指甲蓋那么大,五個手指還是并在一起的。小人死死地拽著大毛毯的一個角,它踮著腳尖,夠著去幫她擦眼淚。由于許隱一只在打嗝,身體總是在擺動,小人整個人也在左右晃動。許隱睜開眼的瞬間,小人就因為她猛地變動一屁股坐倒在毛毯上,可憐巴巴地看著許隱。
許隱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心里面是驚訝多還是感動多,慶幸的是,她的嗝被嚇沒了,眼淚也止住了。
小人朝著許隱擺頭。
許隱跟著小人的方向也擺頭。
小人眨了眨眼睛,兩下。
許隱也眨了眨眼睛,兩下。
哇哦
小人張著小嘴吧驚呼,不過只有口型,沒有聲音。
許隱只是看著它,這一次沒有學著它的動作。
哇哦。
小人又端端正正地重復了一回。它一本正經(jīng)地,小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面前。
許隱沒忍住,笑了。臉上的淚痕還在,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
“你好可愛?!痹S隱伸出手去握住小人的小手,它的手沒有一點溫度,還很僵硬。
“你是小妖怪嗎?還是神仙?”許隱啞著嗓子問它,“你好像不會講話對不對,那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許隱講話的聲音很小,速度也很慢。她側著身子看著小人,右手的食指被小人的小木手抓著。
“我現(xiàn)在還沒有死是嗎?”許隱看著周圍的陳設,看得出來,這不是什么天堂和地獄,這是一個屋子,好像還是一個雜貨店。面積不大,零零碎碎地擺了很多東西。屋子里還點著老式的煤油燈,現(xiàn)在應該還是晚上。
到底怎么來這里的,許隱一點印象都沒有。許隱一手托著小木雕,一手撐著沙發(fā)緩緩坐起來。腦子還是一團糟的,和纏在一起的發(fā)絲一樣,沒有頭緒。她到底睡了多久?許隱靠在沙發(fā)上慢慢回想睡前的最后瞬間。她好像是為了躲避保鏢走到了一個巷子,然后發(fā)生什么了呢?她當時好像又犯困了,她記得她是靠在哪一個墻角睡著的。墻角?
許隱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扶著沙發(fā)靠背轉(zhuǎn)身去拉沙發(fā)后黃色的窗簾。窗簾嘩地一下就被拉開,刺眼的眼光照進來,許隱被強光照得閉上眼睛。
窗戶的外面是灰色的屋墻,對面房子背面的小窗正對著許隱。這是她之前走過的巷子,許隱記得。這樣,她心中尚且安心了很多。至少她現(xiàn)在知道了,她是在她知道的地方,而不是某一個無名處。
外面的冷風吹進來,許隱迎著風站了許久,腦子也越來越清醒。這次她的睡眠情況,和以前每一次都不一樣。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好像只有這一次,她才是真的睡著了。以前她的每一次入睡,都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真實的世界。夢并不是夢,現(xiàn)實卻和夢一樣。過去的每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她都是驚慌失措的逃離的感覺。從一個世界,逃到另外一個世界。
夢,是夢。許隱猛地想起來不對勁的地方。以往每一次都會夢到的場景,這一次沒有再出現(xiàn)了。沒有火,沒有枷鎖,也沒有劍刺進胸膛。她真的只是安安靜靜睡了一場,像一個正常人那樣。
許隱坐在沙發(fā)上,想著想不通的一切。
頭好痛,越想越痛。許隱拍著腦袋,想通過這種方式清醒自己。
“省點力氣,或許你能想明白了。”
陌生的聲音從側面?zhèn)鱽?,是男人的聲音,聽音色,年紀在三十上下。許隱循著聲音的方向回頭,就看見了在柜臺上翻著書頁的梼杌。
“是你救了我嗎?”許隱看著他的眼睛問。
“我不擅長救人?!睏冭灰暰€從書上移開,看著許隱說。
“這里,是南巷后面的拐口嗎?”許隱還是看著他的眼睛。許隱以為他會點頭的,結果男人卻搖頭,
“這里只是郊外的一個廢品站?!?p> 小木雕從許隱的手掌滑下,許隱站起來跑到掛著鈴鐺的門后面,手撫上門把手。她的手掌心在冒汗,門把手輕輕轉(zhuǎn)動,門即將要被打開。許隱的手已經(jīng)開始小幅度顫抖,她不知道開門之后看見的會是什么。
吱呀一聲,門開了。
冷風像脫韁的野獸,拼命灌進來,許隱一時沒有防備,被吹坐在地上。
外面不是巷子,不是高樓,不是房屋。外面是一片黑壓壓的原野??床坏竭呺H的田野和此起彼伏的高山,還有遠處數(shù)不清的樹木。秋天時候的野草長得很高,一大片一大片的,隨著風的方向像海上的波浪一樣翻滾著。
許隱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著外面揚起的大風。
“天黑了,可不要隨意開門?!蹦腥说穆曇粝袷且环N警告,又好像只是一種簡單的陳述。
門又吱呀一聲,被狠狠關上。
梼杌一手輕合著書,抬頭看了許隱一眼“要走要留,你自己決定?!?p> 說完又繼續(xù)看起他的書,一點余光都沒給許隱留。
許隱就這么在地上坐著,一直到兩條腿都沒有知覺了,她才想著站起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找不出詞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這里是哪里?她看著窗戶照在沙發(fā)上的陽光。
門縫里還是有風吹在她裸露的腳踝,看到的陽光不是假的,窗戶不是假的,門外的荒野,也不是假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陌生的男人,會說話的小木雕,可以變化的世界。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童話故事,奇妙的門背后是另外一個新生的世界,神奇的動物和可愛的花朵。不,她怎么會是在童話世界里,她的身上,不可能有童話的。
她雖然可以接受這個世界上有妖怪,可是突然讓她接受一個真正存在的妖怪,她還是怕。許隱偷偷看了一眼正在看書的男人,看完馬上就收回視線,一秒鐘也不敢多留。這個男人一定不是人吧,他留著一頭詭異的長發(fā),穿著不知道是什么時代的黑衣。整張臉完全沒有一點血色,那雙眼睛格外可怕,明明和她一樣是黑色的,卻感覺可以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深不見底的旋渦,可以讓人覺得窒息。而且他居然在看書,妖怪還要認字看書嗎?許隱又偷偷瞄了一眼他,更加覺得他的舉止不同尋常。
怎么辦?除了留下來現(xiàn)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安提諾爾思
不是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