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事,先走了。”梼杌不想再聽到他作為大貓的一面了。
許隱轉(zhuǎn)身只看到梼杌倉促的背影,急匆匆的。這還是許隱第一次看到梼杌落荒而逃的樣子。
奇怪。
這么一通折騰下來,屋頂?shù)亩床坏珱]有補起來,反而還多了幾個洞。許隱也不敢再爬一遍了,她手肘上都是被瓦礫刮傷的傷口,短時間內(nèi)她真的沒膽子上屋頂。
誒,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就破罐子破摔了。隨便補一下,意思意思得了。
手上的傷口看著嚇人,其實也就破了電皮,用水洗一下后看起來也沒有那么嚴(yán)重。許隱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越來越堅強(qiáng)。再壞的場面她也見過,不會再有更糟糕的。
許隱想先坐在沙發(fā)上休息會兒。她手扶在沙發(fā)上,手下一片溫?zé)帷?p> 沙發(fā)還是熱的。
熱的?說明大貓才剛離開。大早上的,這又是上哪去了。
快到午飯了許隱都沒等來大貓,這很不尋常。大貓干什么都不積極,除了吃飯。老話不是說得妙么。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許隱是翹首以盼,站在門邊等著大貓回家吃飯。太陽都升到最高的地方,許隱數(shù)著門前青黃的野草的葉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許隱沒等來大貓,卻把梼杌等來了。他穿著一襲白衣,柔軟的頭發(fā)垂掛在肩側(cè),靜靜站在許隱的面前。
我來幫你修屋頂。許隱聽到他平靜地說。
許隱才發(fā)現(xiàn),梼杌也變了很多。他原來一直到腳踝的如瀑長發(fā)剪了,換成了一頭利落的短發(fā)。短發(fā)也挺好看的,顯得他更為年輕,多了幾分現(xiàn)代的氣息。但是那一頭長發(fā)怎么舍得剪去啊。許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有人留長發(fā)會這么相襯,不論男女。那一頭的長發(fā)顏色極為漂亮,是凌晨劃過陣陣流星的夜空,亦動亦靜、亦明亦暗。他的頭發(fā)長卻不繁復(fù),不雜亂,不凌亂,每一根頭發(fā)都盡然有序,流水一般地柔順。當(dāng)他靜坐在一隅低頭看書時,許隱感覺一切仿佛都靜止了,他成了一副畫,一個夢,一個遙遠(yuǎn)的過去。
那是浸了千年的歲月混著未化卻的風(fēng)霜,人間的煙火交纏著天上的云霧,熟悉而又陌生。
而且他還將黑袍換成了白衣。
黑色和白色真的是兩個極端。白色的衣衫淡化了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攻擊力,讓他真成了神話傳說里仙氣飄飄的神,嘴角帶笑的時候頭頂仿佛下一秒都會出現(xiàn)金光閃閃的光圈。
那我去幫你搬梯子。許隱轉(zhuǎn)身就想進(jìn)屋子去拿東西,梼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
梼杌的手掌心都是冰冷的,許隱被他過于低的溫度驚到,頓時愣住。
“我不需要梯子。”梼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像是為了許隱能聽清楚而刻意放慢語速。
“我只需要抬手?!睏冭徽f著輕抬起他的右手,手腕差不多才剛抬起來就又放下去,一個很小的動作?!斑@樣子就好了?!?p> “我好像有點傻了,還想著去搬梯子?!痹S隱撓頭,不知道后面該說什么,只能一個勁干笑,這是她最擅長的。
笑了幾分鐘后梼杌也沒有接她的話,許隱終于笑也笑不出來了。梼杌還握著她的手腕,沒有松開,冰一樣的掌心貼著她的精靜脈血管,她的左手都快被凍得沒有知覺了。
“進(jìn)去吧,我看看你的手。”梼杌拉著她往屋子里面走。
“不用了,都快好了?!痹S隱猛地從梼杌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腕,“真的不用了?!痹S隱緊攥著衣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真的?”梼杌問得很隨意,那種隨意的語氣讓許隱覺得他或許相信了自己的話。
“真的?!?p> “那就去看看你恢復(fù)的情況?!睕]等許隱回答梼杌就大步走進(jìn)屋子。
許隱知道這是逃不過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跟在梼杌的身后。
她的傷口其實一點也沒有好,反而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但她現(xiàn)在也是真的不想讓梼杌知道,也不想讓他救自己。她怎么可能讓梼杌付那么大的代價去救她,她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梼杌并不是一個冷情的神,雖然他看起來好似包公一樣鐵面無私,但許隱知道他最是心軟。他絕不會放任許隱的傷口日益嚴(yán)重下去。
許隱進(jìn)屋子的時候梼杌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坐定,他閉著眼睛靠在沙發(fā)上,雙手交叉環(huán)抱在胸前。
“坐著,讓我看看你的左手。”
許隱正慢吞吞地移動,梼杌就忽地睜開眼睛,抬抬下巴示意許隱坐在他旁邊留出的空位上。
許隱慢悠悠地坐下,右手緩慢地將左手寬大的袖子卷上去。她沒有卷太高,過了手腕上方一寸的地方就停住,露出的手腕還有一半綁著綠色的絲帶。
梼杌解開她左手腕的綠絲帶,讓她的左手完全暴露在日光下。
左手的手腕細(xì)如干枝,原本白皙年輕的表皮變得和樹皮般皺巴,皮膚好像成了一層吹彈可破的粗糙草紙,里面是鐵銹似的深紅帶黑的血肉。淡綠色的血管彰顯著僅剩的生命的活力,只是這生命的象征太微弱,擠在一團(tuán)深紅之中,幾乎要消失。
許隱扭過頭,不敢正視梼杌。她是一個不擅撒謊的人,也不擅堅強(qiáng)。
梼杌將她的手翻了個面繼續(xù)端詳著,換了面的手腕也是一樣恐怖,并沒有好到哪里去。許隱感覺自己就像樹干上緊攀著的秋蟬,只等著最后一陣秋風(fēng)吹起她的生命就將走向盡頭。著也是她第一次仔細(xì)看自己的左手,那么認(rèn)真,那么近,那么久。人總是習(xí)慣自我欺騙和自我麻痹的,她也是用這種方法來逃避自己的傷口。好像看不到,傷口就不存在一樣。但,怎么可能呢。
梼杌盯著她的手腕看了很久,久到許隱以為整個冬天都看過了,迎來了初春的晨曦。他只看著,微涼的手指抵著她的血管,中途沒有再說一句話。
“會好的。”久久之后梼杌說。
“我信?!钡覅s等不到的。
“再等一等,最多不過一個月?!睏冭缓苷J(rèn)真地在承諾。
“嗯,我會的?!痹S隱低頭小聲回答。
或許不會吧,她還是會騙了梼杌。她好不了的,她寧愿她好不了。冬天還沒有過,門前臘梅的細(xì)枝上已經(jīng)結(jié)出柔軟一團(tuán)的黃色花苞,她或許等不到花開了,等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