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雖然和平熱鬧，柯一塵知曉自己這么一鬧，宮中必然大亂。以父皇和皇兄對自己的了解，很快就會下令封城，安源不是久留之地。于是打聽了馬市所在，她計劃周密，臨行前帶了半斗珍珠，用一顆渾圓透光的珍珠在市上換了匹模樣周整的白馬，東西備齊便連夜出城，一路向北縱馬疾馳。
第四次山河局后天佑州便是洪武國最北端，安源城這洪武祖陵便成了鎮(zhèn)守賀蘭的邊關(guān)所在。經(jīng)過十年來的修繕，城墻高佇，氣勢雄渾。而出離了安源城便屬于賀蘭地界。只用了幾個時辰功夫，柯一塵便入了賀蘭境內(nèi)一處小鎮(zhèn)。她心中估摸：“此地離安源城不遠(yuǎn)，如果皇兄派人四散搜尋，我還是有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于是馬不停蹄通宵趕路，一路上逢店便進去吃喝歇息，出店就向北直沖，這樣持續(xù)了兩天，連跨數(shù)州，一直到了陵川州境內(nèi)這才放下心來。
她身上金銀充足，一路上衣食住行都要精美。別人見她這般模樣，只道是賀蘭哪個部族的公子，一時倒也無人敢惹。正是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到達(dá)陵川州的柯一塵已無須擔(dān)心有人追趕，心神松懈，漫無目的地縱馬飛馳?；剡^神來時，四周皆是山林，自己竟不知跑到了何地。
柯一塵騎在馬上，隨馬自己溜達(dá)?？v觀四周，此地與尋常山野一般無二。她早聽聞陵川州多山嶺，道路蜿蜒崎嶇?？纯刺焐呀?，心道若再找不到市集，午飯該怎么解決倒是個麻煩。又轉(zhuǎn)念一想，露宿荒野倒也有趣。不如就趁此機會在此留宿一晚，回去之后也好給香海吹噓一番。
正胡思亂想時，忽聽得水聲淙淙，這白馬居然自行在山林間尋得一處溪流。柯一塵不由得大喜，翻身下馬，手在馬脖上輕撫道：“這滿山青翠，合該有泉水相伴方是佳景。白馬呀白馬，想不到你也是個雅獸。不如這樣，我看你與這溪水也有緣。如今我柯一塵初入江湖，你作為我胯下良駒也該有個響亮的名號，你今后就叫做白溪如何？”
白馬倒不理會柯一塵的夸贊，打了個響鼻，自徑走到溪水邊痛飲?？乱粔m不禁失笑，搖頭道：“你這樣可有些不解風(fēng)情啦。嗯...如此山中飲馬，倒也有些詩意?！?p> 她剛脫離深宮，所見所聞無不覺得新奇。便沿著溪流漫步。心里胡思亂想著：“我這樣行至水窮處，會不會見到懷淵哥哥在那里等我呢？已經(jīng)快三天了，懷淵哥哥應(yīng)該也得到消息了吧？”
想著想著又覺臉上發(fā)紅，暗罵道：“周露華你真沒羞！整天想著懷淵哥哥。他在南都閉關(guān)，怎么會跑來尋你？”可雖是如此，心里卻又暗暗期盼。好像只要走到溪水盡頭，李懷淵就真的會出現(xiàn)在岸邊等著自己。
這樣走了些許功夫，柳暗花明處，忽見眼前現(xiàn)出一奇怪事物，黑乎乎的一大團，足有一人來高?？乱粔m仔細(xì)觀瞧，是一竹排放在岸邊。竹排上赫然捆著虎狼等猛獸，層層踏踏捆得十分細(xì)致。這些猛獸的最上端還放了幾件衣服。
這不由得讓柯一塵大感稀奇，下意識走近了察看?？谥袊K嘖稱奇：“這陵川州十年前也是我洪武州郡，想不到民風(fēng)如此彪悍。就不知為何要擺在此處？上面這些衣服是何意？莫非是什么風(fēng)俗？”
她第一次見到這么多猛獸，忍不住伸手去摸最上層的灰狼。不想那灰狼并未死透，抽動了一下?？乱粔m嚇得“呀”了一聲。正此時，猛然間溪水倒卷，一個黝黑的人形從水中鉆出?？乱粔m不知是什么山中怪獸，尖叫一聲，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耳聽得水中怪獸哈哈笑道：“抱歉抱歉！哈哈哈哈哈！”
她聽到人聲這才稍安，再定睛看去，不由得啊了一聲，滿面通紅，慌忙伸手捂住了眼睛。原來在她面前，突然鉆出了一個赤條條的精壯男子。
那少年看年紀(jì)也就十五六歲左右，膚色黝黑，赤裸的身上肌肉充盈，全身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令人望之生畏。更加稀奇的是，這個少年臂彎下居然箍著一頭不住掙扎的黑熊。原來剛才便是在于那黑熊搏斗。
他也知道自己突然從水中鉆出嚇到了眼前這位公子，一邊與她說話，雙臂使勁一擰，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那黑熊便被扭斷了脖子徹底斃命。
眼前這黑乎乎濕漉漉的黑泥鰍談笑間露出一手掌斃黑熊的本事，讓柯一塵呆了一下，接著怒斥道：“混賬！快把衣服穿上！...成何體統(tǒng)！”
那少年此時看清了柯一塵模樣，頓覺呼吸一滯，眼前人的貌美是他平生僅見。從衣著書生裝束和略帶棕色的皮膚可以看出是個男人，但這位公子容貌之精致不能用俊俏來形容，實在可以令世間女子慚顏。棕色的皮膚也十分細(xì)膩，沒有風(fēng)霜日曝的粗糲痕跡。尤其是一雙大眼睛靈動無比，面對這眼睛自己竟有些不敢直視。
見這貌美公子突然發(fā)怒，少年怔了一怔，這才明白眼前的公子是在斥自己模樣不雅，他原本也是個豪邁漢子，不知怎地此刻生出些許害羞來，笑著穿上衣服，道：“這位公子，聽口音是從南邊來的？真是抱歉。我在山里打獵，不想驚擾到公子，還望見諒?！?p> 柯一塵秀眉顰蹙，回想自己看到那些骯臟事物，眼淚險些都要涌出。暗暗發(fā)誓此事絕不能讓懷淵哥哥知曉，心底盤算如何才能封住這黑泥鰍的嘴。聽到黑泥鰍說話，哼了一聲，不耐煩道：“山野村夫！光天化日也不知道廉恥為何物?！?p> 黑泥鰍見柯一塵態(tài)度倨傲，出口甚是無禮，心想終歸自己失禮在前，讓他幾分也無妨。便賠笑道：“是我唐突了。在此向公子賠罪了?！?p> 黑泥鰍這話倒是提醒了柯一塵，她暗暗放心道：“這黑泥鰍不知我身份，只當(dāng)我是個男人。今天之事也不會累及我的名聲?！毕氲竭@里她一甩衣袖從地上爬起，拍拍身上泥土，遠(yuǎn)離那少年幾步，尋了塊干凈石頭坐下，折扇輕搖道：“不必了。本公子也并非小氣之人?！彼舷麓蛄苛四呛谀圉q一番，這黑泥鰍衣著樸素，黝黑精壯。長相雖平平無奇，但雙目耀如閃電，睥睨間一股威猛剽悍之氣撲面而來。好像一頭隨時都會暴起傷人的猛獸，倒也讓她不敢小視。
她回想起剛才見到黑泥鰍那滿身的傷疤，形狀都很怪異，似乎都是野獸撕咬所致，好奇道：“你是這山里的獵戶？瞧你年紀(jì)輕輕，倒能打死這些熊虎?！?p> 黑泥鰍一抹濕漉漉地頭發(fā)，拍了拍竹排上堆積的獸尸，“說是獵戶倒也算不上。在下叫費九關(guān)，是前面不遠(yuǎn)莽原鎮(zhèn)人士。我平素有一心愿，就是殺光這山里的猛獸。所以年開春都會專程進山打殺一趟?！?p> “哦？”這個回答倒讓柯一塵來了興趣，她問道：“既然不是為了打獵。為什么要進山殺獸？”
費九關(guān)倒也隨和，見柯一塵有意攀談，便也坐下道：“說來也有些原由。我六歲那年父母帶我遷居莽原鎮(zhèn)，可在山里行路時遭遇黑熊襲擊。一家六口除了我之外全部遇害。因此才立志殺盡這山中猛獸，今年尋遍整個山林也就找到這么幾只，恐怕此山之中再無猛獸了...”
“這樣啊。”柯一塵唰地合上扇子，放在掌中輕拍幾下，點頭感慨道：“極好，極好。黑熊殺了你全家，你自當(dāng)殺光它全家。不過兄臺有一點做得差了，如果換成我，不光要殺這些野獸，連那些土雞野狗都休想活命。這一點兄臺做得可不夠干脆呀?！?p> 費九關(guān)一愣，不悅道：“公子怎如此歹毒？我殺猛獸，是不愿再有路人受我父母之難。何必殃及其它？”
柯一塵睨了費九關(guān)一眼，不屑道：“我看你也是個好漢子，怎么做事這般虛偽？路人與你有什么干系，何勞你每年進山殺獸？總歸是它殺你全家，你也想殺它全家。殺都?xì)⒘诉€說那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作甚？”
費九關(guān)搖頭道：“推己及彼，我失親之痛便知他人之痛。既然住在此山中，又怎能忍心見旁人命喪獸口？”
柯一塵不解道：“猛虎食人，關(guān)你什么事？又不是你指使老虎吃人，也不是你拿人去喂老虎?！?p> 費九關(guān)有些惱怒，哼道：“可費某既有伏虎之能，就不夠袖手旁觀。否則與我指使老虎吃人又有何差別。”
柯一塵搖頭道：“你這個人莫名其妙。你能打得過老虎就必須去打老虎？別人又沒求你去打，這樣自告奮勇地進山殺獸。如果哪天被猛獸吃掉了，別人也只會評價你是個——蠢人?！?p> 費九關(guān)呆了呆，望著柯一塵有些失神，只覺得這公子秀美的容貌忽然變得可憎起來。怫然起身道：“若人人都如公子這般想，那吾輩學(xué)武何用！費某做事只有道理，無需公子來指摘！”
說罷他不欲再言，拖著竹排便要離開?？乱粔m嘻嘻笑道：“你這個人吶，說不過本公子就惱羞成怒?？烧媸菦]有半點風(fēng)度?！?p> 費九關(guān)哼道：“費某只是不愿與公子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而已?！?p> 柯一塵不理會費九關(guān)語帶譏諷，反而與有榮焉道：“哈哈，本公子的聰明那是天下罕有。你不能理會也是正常。喂，本公子姓柯名一塵。這位黑兄臺，你怎么稱呼來著？”
費九關(guān)怒道：“費九關(guān)！”
“吠九關(guān)？”柯一塵念道：“奇怪的名字。能吠者不過犬類，就算你厲害能吠足九關(guān)又何必和犬類較勁？”
費九關(guān)冷冷道：“柯兄聽差了，費某乃是是惠而不費之費。”
柯一塵楞了一下，沒想到從這黑匹夫嘴里聽到這么一句經(jīng)典，捧腹道：“好一個惠而不費。哈哈哈哈。兄臺真乃高妙。你說住處離這不遠(yuǎn)，我想去市集，不知費兄能否惠及在下？”
費九關(guān)言談間覺得眼前人言行傲慢，心性不純，本不想與他糾纏。但聽他這么一說，只好道：“好說。柯兄跟我走吧?！?p> 柯一塵嬉笑答應(yīng)，高聲喚道：“白溪！白溪！”
費九關(guān)納悶道：“你在喊什么...”只見不遠(yuǎn)處一匹白馬托著行李朝兩人緩步走來。頓時有些歆羨道：“好一匹通靈寶馬！”
其實白馬并不知道自己從今天開始就喚作白溪，也沒聽懂柯一塵在喊自己。只是喝飽溪水后緣溪而行，真愜意時恰好在此遇見兩人?？乱粔m驕傲得拍拍自己的坐騎，問道：“費兄以為如何？”
費九關(guān)哼了一聲，扔下一句話：“馬是好馬?！蓖现衽懦皫??？乱粔m哈哈一笑，牽馬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