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陵川州惠通城老杜家醫(yī)館的大門便被人一腳踹開。掌柜杜大夫正抱著老婆熟睡,猛然間被響動驚醒,還道是有人來鬧事。嚇得連外衣都沒有披,趕忙跑出觀視。
門一開,一個作書生打扮的絕美女子摟著一個身上纏滿繃帶的少年走入廳堂,女子見到衣冠不整地老杜,秀眉微蹙道:“你是大夫?把衣服穿好再來說話!”
杜大夫心里來氣,頭一回見人求醫(yī)態(tài)度還這么倨傲,難道她以為長得漂亮便能為所欲為不成?他哼了一聲,剛想說兩句狠話,猛見那美女扔出一枚圓滾滾地明珠,“把他救活,這個賞你。”
杜大夫也算見過世面的人,一眼掃見那明珠便知道是價值不菲。立即賠笑道:“姑娘既然開了金口。那老朽一定盡力,一定盡力!嘿嘿嘿,敢問姑娘芳名?”
柯一塵皺眉道:“管那么多干什么!不是叫你穿好衣服再來說話嗎?”
杜大夫連聲稱是,火急火燎地回屋穿衣??乱粔m在堂內坐下,看著懷中兀自昏迷的費九關,面露憂色。
與崔明良等人短暫相會后。限于條件簡陋,只得用隨身的傷藥和布帶簡單為費九關包扎止血??少M九關畢竟傷得太重,隨時都有可能喪命,必須在正經(jīng)醫(yī)館接受治療??乱粔m與八派聯(lián)盟分別后便馬不停蹄來到最近的惠通城,也不管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隨便找了家醫(yī)館便闖了進來。
杜大夫穿戴完畢后把費九關搬到榻上,解開他身上繃帶觀瞧傷勢。震驚道:“這么多刀傷!這位公子是做了什么!”
柯一塵沒好氣道:“也沒干什么。站著不動跟幾十個人對砍了一宿而已?!?p> 杜大夫猶豫道:“那個...姑娘,既然這位公子存心尋死,你又何必勞心勞力救他?”
柯一塵秀眉一皺,生氣道:“什么存心尋死?想死自己抹脖子就是!你見過這樣自殺的?我看你是找死!”
“是,是...”杜大夫一縮腦袋,繼續(xù)檢查費九關傷勢,咋舌道:“嘖嘖,要說這位公子的命也真是夠硬。老朽行醫(yī)也有三十年了,第一次見到傷成這樣還留有一口氣的——當然也就是還剩一口氣,能不能活還需兩說...”
柯一塵心亂如麻,煩躁道:“少廢話。你到底能不能治!”
杜大夫為難地搓手道:“說實在的。這位公子能不能活,不是老朽說了算,得看老天爺收不收他。我只能替他開些內服外敷的傷藥,姑娘你記得每三日替他更換。其余的就全看他自己造化了?!?p> 柯一塵聽大夫這么說,芳心錯亂,怔怔無語,過了一會兒才重重點頭,咬牙道:“你盡力就是!快些治療?!?p> 待杜大夫幫費九關重新上了藥,又開了足量的藥交給柯一塵這才作罷??乱粔m正要離開,忽然瞥見一輛馬車停在醫(yī)館門口,問道:“這馬車是你的?我要了?!?p> 杜大夫為難道:“這是專門用來送病人的。您取走我怎么做生意?”
柯一塵又拋出一枚珍珠,頭也不回道:“現(xiàn)在不就有一個病人嗎。物盡其用,豈不美哉?”說罷她輕手輕腳把費九關抱入車內,自己望著車架,不滿地小聲嘟囔道:“居然讓本公主給你駕車。也不怕折壽!”說歸說,她還是別別扭扭地駕起馬車,揚長而去。
杜大夫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來去如風的美女遠去,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柯一塵趕著馬車一路向北,初升的朝陽迎面撫照她的臉龐,她只覺得一夜奔波,身心都疲憊不堪到了極點。如此又走了半日,尋了附近城市一處客棧休息。
小二見一輛樸素的馬車上下來一位烏青眼眶,面容憔悴的美艷少女,接著又眼睜睜瞧著少女從車里抱出一個全身繃帶昏迷不醒地男人來。詫異的說不出話來,一時瞧不出這人是何來路。招呼道:“呵呵...這位姑娘,您這是...”
柯一塵瞪眼道:“很奇怪嗎?江湖兒女,受點傷至于如此大驚小怪?”
小二看著柯一塵白衣上的斑斑血跡,連聲賠笑道:“是,是!姑娘您這實在太江湖了,小的長這么大也第一次見...呵呵,那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柯一塵疲倦道:“住店!把酒菜給我端到房里來!開間...”她驟然愣住,低頭看了看懷里的費九關,躊躇地問小二:“你覺得我這種情況是開一間房還是兩間?”
小二望一眼看上去離死不遠的費九關,沉吟道:“本來呢,照顧傷患多是只開一間房。不過...姑娘您是江湖兒女,那都是視死如歸豪邁不羈。一人住一間讓這位公子自生自滅也說得過去...”
柯一塵腦中天人交戰(zhàn)。回憶起昨夜費九關死戰(zhàn)的樣子,實在不放心他一個人自生自滅。聳下腦袋,小聲道:“那就開一間房吧...我們,我們江湖兒女,自然不拘這種...小節(jié)。”
她臉上的紅幾乎延伸到了脖子,小二連連附和,豎起大拇指贊道:“姑娘說的是!江湖,江湖!”
客棧房間內,柯一塵手足無措地望著躺在床上的費九關,臉上漲得通紅。
“要死,要死了!我這樣下去成何體統(tǒng)?還怎么對得起懷淵哥哥?”
她心亂如麻,雖然明知道費九關處于昏死狀態(tài),根本不會知曉眼下發(fā)生的事情,可還是遠離床邊十來步遠,不敢靠近分毫。
眼看唯一的床被占據(jù),雖然自己疲憊,但仍舊不敢跨出底線半步。她緊張地心想:“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要睡上去嗎?我該睡上去嗎?不行不行!孤男寡女同塌而眠,真做出這種事,那可就是萬劫不復了!睡地上!對!把費九關移到地上!”
她剛邁出一步,又猶豫起來,“他傷成這樣,怎能讓他睡在地上?難道要我睡地?不可能!本公主怎能受這種委屈!可是...可是...”
正猶豫時,猛聽敲門聲響起。柯一塵只感被人捉個正著,緊張道:“誰!”
門外小二道:“姑娘是我。我們掌柜的見小姐風塵仆仆,特地讓小的準備浴桶,給您備了熱水讓沐浴...”
柯一塵驚道:“什么?!”
小二莫名其妙道:“...就是洗澡。小姐您需要嗎?”
柯一塵剛想跟小二說再開一間房,把浴桶搬到那間屋。側頭看了一眼費九關,心里起了躊躇。萬一在自己洗澡的當口他忽然吐血身亡怎么辦?萬一黑龍衛(wèi)找上門來怎么辦?萬一有歹人進屋一拳把他打死怎么辦?
“不用!”柯一塵一口回絕,又看自己身上血汗浸滿衣衫,猶豫道:“不...你先抬進來吧...”
小二哼哧哼哧地搬了個大浴桶,又提了幾桶熱水灌滿。熱情道:“現(xiàn)在水溫剛好,請姑娘享用?!?p> 柯一塵支支吾吾道:“唔。知道了。下去吧?!?p> 她心虛地看著費九關,腦中滿是孤男寡女之類更加要命的東西。但現(xiàn)在衣衫臟污,穿在身上也像砍了她三刀一樣難受。她屏息靜聽,覺得四下安靜無人,只有費九關斷斷續(xù)續(xù)地呼吸聲。當下把心一橫,咬牙道:“洗就洗!大不了這輩子都不讓人知道!”
她快步走到床前,用被子蓋上費九關頭臉。又擔心地想:“可別把他悶死?!毕崎_被子,改用布帶蒙住他眼睛,在他頭上繞了好幾圈才停下。這樣她仍舊不放心,又用布帶困住費九關手腳,心想:“這樣就算安全了吧?”
其實費九關此時是死是活還未可知,又怎有本事醒來偷窺?
柯一塵做好一切措施,最后放下床簾徹底遮擋費九。她紅著臉褪下衣衫,將白玉般的身子沉入桶中,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著簾里費九關的身影,照膽被她支在水桶旁,她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費九關彈一下,立即拿照膽給他補上一刀。
可憐費九關昏迷中,渾然不知自己現(xiàn)在身處最兇險的境地內。只消一動,在柯一塵重手之下勢必命歸九泉。
待柯一塵泡完澡,只覺全身泰然。她默默坐在鏡前梳妝,重新把自己打扮成皮膚微褐的男子模樣??蓛刃膮s無半點喜悅,甚至隱隱感到一絲哀傷。好像心里什么重要的東西從此消散。
正當她雙目微紅,一顆心被羞愧與委屈填滿時。房門又被敲響,是小二來收浴桶。看到柯一塵的打扮微楞了一下,也不敢多問,見她飽含深意地望著床的方向,小二隨口道:“小姐要是覺得擠。小店可以給您在房間里加個榻...”
柯一塵霍然抬頭,幾乎帶著哭腔道:“你不早說!”
躺在竹榻上??乱粔m這才放松了下來。她瞧了眼費九關,將他還有呼吸,默默地想,“才跑出來不到十天,我就見到了周蠻,被黑龍衛(wèi)追殺,被夾到腿,被箭射,還用刀子挑出箭頭...那臭泥鰍做事粗糙,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傷疤?!?p> 她輕撫后背,擔憂了一陣,繼續(xù)想,“我還在土匪窩里過夜,還贏了帝師一局。現(xiàn)在又跟一個男人住在一間房里,還...還當著他的面洗澡...這些事要是說給香海和小鈿聽,她們肯定不敢相信。短短幾天,倒足夠我吹半輩子了?!?p> 想著想著,困意涌上,覺得睡意沉沉。她看著費九關又想:“大夫說要給他換藥??晌以跄苋ッ撍路??看來是得買一個貼心的丫鬟,好方便照顧他?!毕氲酱颂帲X得自己為費九關付出這么許多,但這黑泥鰍卻躺在床上挺尸,受了天大好處也不察覺,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姓費的,你最好快些醒來。不然本宮...饒不了你!”她漸被睡意籠罩,沉沉睡去。
當她睡著后。房門吱呀一聲輕響,卻是那名店小二悄無聲息地走入屋內。
他眼帶笑意打量著兩人,一抹臉,瞬間變作一個少女容顏。如果此刻費九關醒來,定會驚叫出聲。眼前這位少女,赫然是他從陳連川家中擄走的丫鬟,啞女苦竹!
苦竹輕手輕腳走到費九關床邊。伸手撫摸他昏沉的睡顏。
凝視片刻,她解開費九關身上繃帶,刮去傷口上黑乎乎地藥膏。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來打開,頓時滿室生香。她仔細從玉瓶里倒出藥粉重新給費九關上藥。又取出一顆藥丸給費九關喂下。這才轉身開始端詳柯一塵。
看著柯一塵精致的容顏,她俯下身,笑吟吟地在她嬌嫩地臉上上屈指輕彈了兩下,這才帶上門離開。
榻上柯一塵對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渾然不知,睡夢中她只覺得依稀有些寒意,下意識拉緊衣衫,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