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靜蟬子
小僧掬著一面斗篷。坐了一段時間，小僧可能覺得有點兒冷，就把手中的斗篷披在了肩上。那斗篷毛絨厚實，色澤光潤，竟是一件貂皮大裘。
今朝霽天，寒鴉寺里的僧人們都在清掃庭院門前的積雪，為何這名小僧卻能如此安逸地坐在這里休息？
“還有十日就要過年了，你今年還是要回去？”小僧望著菜田的方向，對俞珺問道。
“嗯?！庇岈B點了點頭，“明天就走。”
小僧說：“過了這么久，那邊的人對你的搜捕卻沒有半點松懈。泥船渡河，遲早會漏水。既然出來了，何必再回去?！?p> 俞珺明白小僧是在為自己擔心，笑了笑：“年年回去，幾乎成了習慣。我能脫身一次，便能脫身無數(shù)次，你不必太憂慮了。”
“為了鎮(zhèn)壓海倭，那邊的駐軍武備更新了一遍，我是憂心你一把單劍走不出甲冑堆疊的戰(zhàn)陣來，”小僧嘆了一聲，也知道俞珺是決心難改，說道：“往后這些年你要更小心了，人家懸賞黃金百兩買你的人頭，不知你以往的朋友有幾個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
“想不到我的腦袋如此值錢，殺了我，在洛陽都能置下一所豪華宅院。”俞珺感慨。
“很多人巴不得你現(xiàn)在就去找他們吧。”小僧說道。
“不知以往的朋友有幾個能抵擋住這樣的誘惑……”俞珺喃喃，旋即瞧了瞧小僧，“你能嗎？”
“我缺嗎？”小僧面無表情地反問。
俞珺哈哈大笑。罷，斂了笑容，認真地說：“這是個很重要的信息，多謝了。有些人是不能見了?！?p> 小僧說：“越往海州，想殺你的人就越多，而且日后會越來越多。只怕再過幾年，東海再無你容身之地?！?p> “倘若真是追得太緊，我來圍城也能避一避風波。”俞珺說道。
“難不成你就要在我這兒賴著了？”小僧皺眉。
“不行嗎？”俞珺淡笑問道。
“算了，”小僧說，“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讓住持給你剃個頭吧?！?p> “再說。對了，光頭冬天不冷嗎？”俞珺看了看小僧光溜溜的頭顱，有些疑惑地問道。
小僧平靜說道：“習慣就好了?！?p> “朝廷如今怎樣？”俞珺打開了一個新的話題。
“不怎樣?！毙∩f，“外有北國進犯，內(nèi)有王親政亂，十年內(nèi)不平定下來，柴天改玉之日不遠咯?！?p> 這話傳出去便是殺頭的死罪?？尚∩畢s這么輕飄飄地說了出來，說完后也并無惶恐不安。
“你不會擔憂？”
見到俞珺臉上的調(diào)侃之色，小僧露出無所謂的表情：“我不過是中州邊城一座破廟里的出家僧人，朝堂上的事，與我何干？”
俞珺沉思了半晌，問道：“朝廷那邊沒有應對之策？我不信。”
“軍中兵力怎么也就是那樣了。按我對他們的了解，不出半年，各方都會開始拉攏你們這種武林中的高手，你信不信？”小僧看向俞珺問道。
俞珺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怎么看？”
小僧鼻中發(fā)出一聲哼，冷冷說道：“本末倒置，一幫自作聰明的蠢貨。朝堂和江湖乃兩種不同的規(guī)則，熔于一爐，天下必將大亂?！?p> 俞珺默默地注視著小僧。過了很久，他發(fā)出了一聲嘆息：“假如你當皇帝，一定是一位明君。”
“你高估我了，”小僧淡淡地說，“我無心，亦無力?！?p> “也罷，好好生活已是一件困難的事了。”俞珺道，接著把目光移向了皚皚雪地中。
“先不說了?！毙∩蝗粩[了擺手，撐著身下的蒲團起身，“我有點餓了，一起來吃些齋飯吧。今天有牛肉哦?！?p> “肉食齋飯，五州寺廟三千，也許只有寒鴉寺是如此了。”俞珺笑著說道。
“我剃發(fā)為僧時僅十三歲，正是長身體的重要年紀，不吃肉，長不高的。”小僧嚴肅地說道。
“然而你一吃就是十三年?！庇岈B一語道破。
小僧也不尷尬，面容很是鄭重：“佛法中并沒有出家人不能食肉的規(guī)矩。僧人食素，這是南北朝梁武帝的勒令；我依循上古佛法，吃肉，很正常?！?p> 俞珺失笑：“行——反正靜蟬大師怎么說都是對的?！?p> 小僧撿起雪地上的蒲團，反身開門，邁步說道：“走吧?！弊约鹤咴谇邦^帶路去了。俞珺跟上。走進木門之前，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那間草屋；這是寒鴉寺的菜農(nóng)日常居住的地方。
里面飄出來了一道人語：“與以往一樣，你不去妄圖改變這里的事情，我不懂寺里有人來過?！币粽{(diào)低沉，音色滄桑。話語隨朔風而來，音量低微，可音質(zhì)清晰。
俞珺朝那邊點了點頭。進寺，關(guān)門。墻外寂靜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