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謙之三人很快就見到了村子的主事者阿斯瑪。
“幾位特地找上老朽是有什么事?我們村子里什么也沒有,十幾年來也從沒走出過幻境。除了送你們出去,我恐怕幫不上什么其他的忙?!?p> 這位干瘦的老人在村口迎接了他們,用的是大陸通用語。
從態(tài)度看來,他并不想多生是非。
“你們從什么時候開始住在這里的,你知道這里是葛溫頓家嗎?”
“老朽是知道的。”
“那為什么還住在這里?你知道你們這群人都招惹了什么東西嗎?”
小愛捏緊拳頭對他逼問。
“老朽,是知道的。”
阿斯瑪始終只低著頭重復(fù)那一句。
“那就告訴我為什么啊!”
臉色極其難看的小愛甚至作勢要揍阿斯瑪,白謙之趕緊把她拉住。
“小丫頭你先冷靜點,他們住在這里是什么錯事嗎?先好好說話。”
“廢話!你看看他們的身體!”
小愛指向四面八方那些臉帶畏懼之色的居民們。
“他們都得了幻境病,葛溫頓家的幻境病!葛溫頓家是沾染了深淵的禁忌家族,葛溫頓家的所有魔法都被深淵感染了。連葛溫頓家本身都要靠不斷的獻祭來壓制住深淵的影響,普通人僅僅只是生活在他們創(chuàng)造的幻境里都會被吸走生命力,這下你明白了吧!”
“這……怪不得村子里也不像缺吃的,這群人還是這么瘦?!?p> 白謙之一下子就理解小愛為什么會忽然間發(fā)火了。
她并不是對陌生人會住在自己家族的領(lǐng)地里這件事上感到不解,而是對自己的家族即使消失了還在害人這件事,而感到羞憤。
“是你帶他們進來的吧,你用了什么手段教他們穿越幻境。給我說,為什么要住在這里。否則我燒死你們?!?p> “唉。我們并非對葛溫頓家有企圖,只是想在這里茍且偷生而已。在來之前我們中的人要么是被逐出部族的罪人;要么是被追殺的亡命之徒;要么是沒人管的孤兒。比起患上幻境病慢慢死去,總比凄慘地死在外面好。幾位就算不是我們這樣的苦命人,也應(yīng)該能理解。至于進出幻境的方式,還恕老朽無可奉告。就當是對這個消失的家族報以最后的尊敬吧?!?p> “我才不要你這種人來尊敬我的家族?!?p> 小愛語氣冰冷地逼近阿斯瑪,那份顫抖的神色讓白謙之相信她隨時就能一個魔法殺了這里的所有人。
“葛溫頓家不需要人尊敬,也不需要人原諒。葛溫頓家已經(jīng)為做錯過的事付出過代價了,我不想再看見有人因為這個家族而不幸。我不管你是怎么做到?jīng)]有戒指也能進出幻境的,都不能再繼續(xù)住在這里。就算你們在沼澤里死我也管不著,但你們死在幻境里,就是葛溫頓家害的?!?p> “你,你是……”
阿斯瑪愣神地眨著混濁的老眼去辨別小愛。
“啊,你是……約書亞大人的……”
“閉嘴!你憑什么直呼我父親的名字!”
再次聽到那個被埋藏了十余年的名字,小愛近乎失控。
“啊啊,真是失禮,我居然沒有認出小姐……”
徹底確認小愛的身份后,阿斯瑪立刻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下顫顫巍巍地對小愛跪下。
“我是約書亞大人的家仆阿蒂斯瑪,小姐您那時候還小,肯定不記得我了。”
“阿蒂斯瑪……”
小愛皺起眉頭在記憶中搜尋這個名字。
那么一說,似乎確實有那么一個人。
在她還小的時候,小到自己不記得那是幾歲發(fā)生的事。
那時候父親身邊總是跟著一個神態(tài)認真的青年,父親會教他魔法,把家族里的很多事都放心地交給他做,而青年也并沒有辜負父親。
只不過,要把眼前這個行將就木的老者和那個身板結(jié)實的青年聯(lián)系起來,實在太難。
阿斯瑪還在繼續(xù)說著。
“我因為管理著約書亞家的生活用度,被約書亞大人教授了進出幻境的魔法。葛溫頓家出事那一夜,我剛從外面進入幻境就看見滿天都是火光。我怕了,只好又匆匆逃出幻境。那之后我一直躲在幻境周圍,直到王國的所有人都離開了葛溫頓家,才敢回到幻境里。”
“小姐,我終于等到你了……”
阿斯瑪聲淚俱下地對小愛重重磕頭。
“我是葛溫頓的家仆,受到葛溫頓家的恩惠,理應(yīng)和葛溫頓家共存亡??墒俏姨恿?,我恨自己的無能和軟弱,所以我一直在這里等。我收留這些人,教他們葛溫頓家還在幽夜永鄉(xiāng)時用的語言,想著要是有葛溫頓家的幸存者能回來,至少不會孤孤單單的。小姐,我自知對不起葛溫頓家也對不起這村子里的人,您想殺我的話我絕無怨言。只是能再見小姐一面,我就已經(jīng)滿足了。”
阿斯瑪伏在地上,村子里的其他人都看著小愛,而小愛看著他。
那是一種介于悲傷和自責之間,近乎憤怒卻更像是痛苦的眼光。
“起來。”
小愛慢慢地偏過頭,不讓所有人看她的表情。
“起來。葛溫頓家,已經(jīng)滅亡了。我也已經(jīng),不是你的小姐了。”
“小,小姐……”
“我都說了!我不是葛溫頓家的小姐了,你也不是仆人了!”
小愛對他大聲咆哮。
“我不會重建葛溫頓家,也不會回到這里生活。葛溫頓家的罪孽我會一個人背負,也就到我這里為止。葛溫頓家不需要有語言傳承下來,也不需要有人記得。被遺忘,就是它最好的結(jié)局?!?p> 白謙之不知道,小愛是用什么樣的心情說出那些話來的。
不知道說出那些話,需要把心撕得有多碎,灑得有多遠。
小愛五歲時就離開了葛溫頓家。這里對她而言,像夢一樣遙遠又復(fù)雜。時而是美夢,時而是噩夢。
白謙之相信,原本她是期待的。
期待有家人還活著。
可是阿斯瑪和這群患上了幻境病的人的出現(xiàn)又讓她痛切地意識到,葛溫頓家只能成為一個遙遠的夢。
小愛不是那種會沉溺于夢中的人。
與其回去那個遙遠的家,她更想待在艾琳希絲身邊。所以她忍著痛離開了夢,走得太遠,也走得太久。遠到她不記得家在哪里,久到她聽不懂家族的語言。
小愛在說出自己不再是葛溫頓家的小姐那一刻的痛苦,一定是不亞于白謙之失去白敬之的。
可是,倘若不承認那一點,不和過去的一切做個了斷。
她就無法以「葛溫頓·愛」之名,繼續(xù)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