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蘇慘淡一笑,“東境之極,至帝都之心,何止千里。阿璃聞知東海戰(zhàn)敗的消息,親率王宮禁軍五千,星夜疾馳奔赴東海沙場。于血河白骨間尋了七天七夜,直至尋得青門姐弟,已然損失將士千余。又以千乘之軍護(hù)送青門姐弟返還越都,阿璃僅率不足二千的兵力趕往帝都陳情!路遇莫家軍將阻殺,損兵折將又過千余,至帝都時(shí)連帶傷兵殘將亦不過五百人。若非路遇郊野刑場……我是后來聽護(hù)送若伊至南海慕容家的將士所言,阿璃本欲以此五百將士殺入帝都,殺進(jìn)皇宮,殺到天子面前,問一問他,青門一案,罪證何在!我不知如此境遇該算若伊之幸,還是阿璃之幸。若是阿璃之軍不過刑場,若伊斷不能活;而正是阿璃全軍皆歿于刑場之上,才免了她帶軍殺入天子大殿之禍?zhǔn)?,否則,整個(gè)蔚王族亦不能再存于世。”
盛奕皺眉,“史書未載此段。只言青門以下‘夷三族,滿門皆斬’。
慕容蘇冷笑凄然,“何等慘烈,試問史家何以落筆?截殺法場,盡斬天子之兵八百人,無一放過。阿璃亦折兵過半,為惑追兵,又遣精銳健全之兵百人分四路往四方密送長嫂與若伊出皇境。從越都帶出的五千王軍,至此所余也不過百人。阿璃令人就地掘墳筑墓,告諭所余將士,此回入帝都一為與王上王后聚合,一為力證青門之無辜。而私放青門姐弟,又劫法場救下青女母子,天子必治以死罪極刑,皇廷上下朝臣也必以嚴(yán)刑逼問青門之子下落??傊?,前路死地,必?zé)o生機(jī)。為免眾將士再受酷刑之苦,蔚璃懇請諸君自刎以示忠心,筑墓于此,蔚氏永記?!?p> 夜玄也不曾于史書上閱得此段,早已聽得熱血沸騰,倒也忘了毒酒之事,急切問道,“后來如何?竟都死了?”
“僅七人,自視尚有余力,仍要護(hù)送阿璃入帝都,直至大康殿上面朝天子時(shí),此七名忠勇之士盡都自刎于階下。后來的事,想來史書有載,‘越國王族奉旨入霜華宮,囚困四時(shí),如臨寒冬’,再后來,越王得赦歸國,留阿璃為質(zhì),霜華苦寒又是三載,寒侵骨髓,冰入筋脈,險(xiǎn)些斷送性命。若伊母子被越王禁軍所護(hù),各處輾轉(zhuǎn),飄零三載,直至八歲那年才被送回慕容家??蓱z長嫂思夫心切,悲慟難抑,為兄長設(shè)靈之日自刎于靈前,只留下若伊孤女一人。至那時(shí)我慕容家方知事由始末,故傾半府家資,入京打探蔚族消息。后得知阿璃仍被囚霜華宮內(nèi),便使盡銀錢,上下疏通,才至得來凌霄宮一點(diǎn)回應(yīng),有內(nèi)侍小臣愿冒險(xiǎn)一試,往霜華宮私遞些棉衣羽被之物。后來又說置萬金可使人接出阿璃,另尋替身假困寒宮。我父念其為我慕容氏存血脈之大恩,再傾家資數(shù)回,終籌得萬金送往凌霄宮中。我也是后來聽聞,接她出霜華宮的竟是凌霄君。我不知他是何居心,或是出于他權(quán)術(shù)制衡之須,或是……”慕容蘇一時(shí)頓語沉思,片刻才道,“他竟以半生所學(xué)遏止了阿璃體內(nèi)冰寒。后阿璃歸國,我又居越都三載,親自診脈煮藥,才至去她寒疾,總算生活起居宛如常人。”
夜玄聽他講至此處,便明了八分,“所以蔚璃有恩于慕容氏,此回她被我拋落寒水險(xiǎn)丟性命,你便是來替她復(fù)仇的?”
慕容蘇冷笑,“我說過復(fù)仇這事還輪不到我出手。只是我曾聞一位智者言:‘禮者,君子也。無禮,無以立;失禮,無以安。故無禮者亂天下之始,禍民生之端’。如公子這般行事魯莽,言辭粗鄙者,自然無以稱君子,卻然是亂天下之始,禍民生之端,試問留之何用?”
“荒唐!”夜玄急怒之下拍案而起,厲聲指點(diǎn),“慕容蘇,你算得甚么東西!竟敢評斷本公子!本公子有禮無禮與你何干,與這天下何干?你只認(rèn)了自己是東越之賤奴本公子便也無話可說!那蔚璃要?dú)⑽矣趾雾毎崤@些冠冕堂皇之辭!”
“阿璃不知此事,蘇一人所為?!蹦饺萏K從容起身,又叮囑道,“此毒名為:一盞香。入血?dú)w心,無痛無癢,只須十二個(gè)時(shí)辰之后,公子自會(huì)聞得一縷奇香,則魂歸陰府,安然入夢矣。如此溫和之毒,也算厚待公子王室之名。”
夜玄跨步欺上,怒道,“何須十二個(gè)時(shí)辰,本公子即刻便能殺了你……”只一拳擊出,卻是綿軟無力落在上前攔阻的盛奕肩上,盛奕更是焦急惶恐,一面拉住夜玄苦勸,一面作揖俯首央求慕容蘇,“慕容少主如此行事未免苛責(zé)。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若得半點(diǎn)瑕疵便要以命相償豈非更是要亂天下禍民生?還請慕容少主寬和行事……”
“盛將軍何苦為他求。依我說倒是早些打點(diǎn),想想生前尚有哪些憾事未了,惜取這最后之光陰,盡力而為才是?!闭f罷提著藥箱出了隔間。
盛奕還要去追,卻被夜玄一把拉住,回頭看時(shí)只見他已面色烏黑,兩眼無神,一幅偉岸身形更是失力跌扶在自己臂上,只聽他沉聲道,“他們一心要?dú)⑽?,求又何用?都是那蔚璃,太過狡詐……”
“公子還敢妄言!”盛奕又急又恨,“蔚璃長公主若要?dú)⒛悖雾氂枚??只青姑娘一人一劍,我等拼死亦不能擋。?dāng)下惟有去求長公主問慕容蘇拿回解藥才是!”
“要我求她?除非日出西方,江水倒流,山崩地裂……”夜玄雖則自覺四肢乏力,頭暈?zāi)垦?,可卻然志氣不減,扶著盛奕叫囂不止。氣得盛奕恨不能揮拳將他打暈。
好在他也未鬧幾時(shí),身子已是愈來愈重,言語漸漸含糊不清,最后只喃喃一句,“好哥哥,恐怕我是真的中毒了……”便一頭栽倒在盛奕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