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驚卿不答,卻反問道:“李姑娘,倘若我的腿始終看不好,應(yīng)當怎么辦呢?”
李沉璧怕他在趙豐乾一激之下灰心,便安慰道:“那我們只好再找別的辦法嘗試?!?p> 晏驚卿長長嘆了口氣,松開了手中的枯枝。
他繼續(xù)問道:“倘若普天之下,沒有一個人能治好我的腿呢?到那時,我就會永遠殘廢了?!?p> 李沉璧眼光暗了下去,晏驚卿的話讓她起了傷懷之感:“有時我會覺得,人的命運就好像一副棋盤。棋子幾何、每一步的位置早就注定了。
“可是局中人,永遠也不知道下一步邁出的究竟是死路,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柳暗花明處?!?p> 李沉璧努力提起一個微笑,對晏驚卿說道:“因此啊,晏兄所作的假設(shè)一點都不真實,就像我說的,身為局中人,晏兄怎么能知道你會永遠殘廢呢?就算命中注定真的如此,可究竟到了哪一步,你才會意識到,并且徹底放棄呢?只要你不死心,那就永遠沒有‘永遠殘廢’這一說,因為你自始至終,仍然抱有希望?!?p> 洞中安靜了好一會兒,晏驚卿方勉強笑道:“李姑娘見解不俗?!?p> 他又道:“我確實不知道我的腿能不能好、什么時候能好,可我總要做最壞的打算。假如我四十歲時才能好,那接下來的二十年,我又該如何度過呢?其實不瞞李姑娘,我考慮這事已經(jīng)很久了。之前我在想,如果我終生都是這樣,那我與凡人也無甚區(qū)別,我便也學些這里的本事,慢慢地度過今生。
“可究竟什么時候我才會放棄呢?我也不知道,說不得就算我安定下來了,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告訴我我的腿還有希望,我多半立刻就會重燃信心,隨著他走。因為我怕我錯過了機會,會遺憾終生。
“但是你的話點醒了我,我要懂得在適當?shù)臅r候放棄,卻更應(yīng)該懂得放下。雖然現(xiàn)在為了我的家族、也為了我自己,我依然執(zhí)著于此事,不肯輕言放棄,而且我會一直找下去;但是當有一天我的內(nèi)心告訴我無需再堅持下去的時候,那時就是我永遠放下這件事的時候,我再不會起醫(yī)治雙腿修仙問道的念頭?!?p> 晏驚卿臉上突然浮現(xiàn)出一個微笑,露出幾分憧憬的神色來:“那日在嘯宏盟眾人面前,我說的半點不假。到了那時,最好我也去做一個鏢師,加入你們覓字門。倘若李姑娘肯教教我,我想我大約會比之前幸福得多吧……”
李沉璧為他感到高興,說道:“晏兄能這樣想,足以見君之豁達?!?p> 晏驚卿笑道:“如此,你可還擔心我生趙公子的氣?”
卜易堂內(nèi),晏驚卿滿懷惱怒,固然是被趙豐乾戳中了軟弱之處;而今他能夠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當下心結(jié)已解,往后自當?shù)惶幹?p> 李沉璧哪有不明白,釋然道:“只盼趙大哥與晏兄互相理解,大家和睦相處,才是最好不過?!?p> 晏驚卿卻搖搖頭道:“世人之見各有不一,也許我與趙公子能夠理解對方,也許永遠不會。我若想留在凡人地界,這樣的事以后或許不會少見吶?!?p> 李沉璧想到這些日子以來旁人對晏驚卿莫名的戒備、反感、敵視,也沉默了一瞬。她明白晏驚卿說的是事實,但她仍勸他往好的地方想:“晏兄且放寬心,也許實際比我們想象的會好上百倍。我們便走一步看一步罷?!?p> 晏驚卿點了點頭,感覺身上的負擔好像輕了些。這時李沉璧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忽地笑出聲來。
見晏驚卿看著她,李沉璧莞爾一笑道:“晏兄想要和趙公子緩和關(guān)系,便要看晏兄的化解能力了,如此——你們兩個人的事,自去處理,我是再不插手了的。”
說到這里,她兩手支頜,看著火光又有些發(fā)愁:“可是你們兩個的事完了,我的卻還沒完。其實那日與趙大哥言語失和,我也確有不對,我一直想跟趙大哥道個歉,可是卻不知如何道法?!?p> 李沉璧眼眸倏地亮起來,猛地抬頭對晏驚卿道:“不如晏兄有機會和趙大哥緩和關(guān)系的時候,提示我一下,我也好去道歉,免得時機不對,讓大家都尷尬起來?!?p> 晏驚卿覺得她可愛,調(diào)侃道:“原來李姑娘這樣君子?!?p> “不是的!”李沉璧急著解釋,言語之間有點混亂,“那倒也……也不是的。他……趙大哥出口傷你,可我卻也傷了他。我犯了錯,傷害了人家,心中總是不安。做錯了事就應(yīng)該彌補,這是最基本的,怎么能和君子行為相比呢?”
晏驚卿望著她真誠的目光,心道她是為了自己;又見她慢慢垂下頭說道:“其實還有一件事。就是在客棧見到宋管家和卞護法的那一日,我不該隨意懷疑卞護法,別說不知內(nèi)情了,就算知道,也不該那般輕浮語人是非……”
晏驚卿只覺得那是件很小的事,李沉璧不說他都想不起來,一句話竟可以令她記這么久。
晏驚卿斟酌了半晌覺得還是應(yīng)該告訴她,便道:“李姑娘,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旁人根本不覺得這是件事呢?你又何必計較。”
李沉璧糾結(jié)道:“可是旁人不知,我自己難道不知道么?”
晏驚卿問道:“那你這些話可曾給旁人造成過傷害?”
“如果給人聽見,說不定就會有了?!崩畛凌祼瀽灥卮鸬?。
“所以啊,并沒有造成過什么不好的后果,你又何必為此郁郁?”晏驚卿安撫道,“你若覺得不對,下次做好了便是??晌宜叫目磥?,你實在不必對自己如此苛刻?!?p> 我對自己太苛刻了嗎?李沉璧努力思索著。
想了一會兒,李沉璧方點頭謝過,算是認同了晏驚卿的說法。
一聲驚雷滾過,直聽得李沉璧心情舒暢。
許是見她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有點興奮,晏驚卿不解地望著她,李沉璧解釋道:“我……我自小就很喜歡聽打雷的聲音,覺得鎮(zhèn)定心神,驅(qū)邪立正?!?p> “原來如此。”晏驚卿似乎回憶起什么似的,唇邊露出一抹笑容,“我有一個表妹,她最怕打雷,那時候不知她從哪聽來的,說修仙要歷雷劫,就一直不肯再修煉。我還當所有女子都怕打雷,卻原來不是?!?p> 李沉璧笑道:“難道晏兄以為所有女子盡怕雷聲、所有男子便皆愛驚雷不成?”
晏驚卿被她逗笑,只好道她說的是。
“好啦。”李沉璧正色道,“不若我們?nèi)デ魄期w大哥吧,他在洞口,說不得會被淋濕。過了這會兒,我想他的氣消下去一些了。”
一朵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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