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不知他為何有此一問,但看晏驚卿雙目沉沉、眉間郁郁,一副難過神情,便誠懇道:“以前自然會有幾分好奇。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初遇之時?那時在方城外的小草亭里,你阿公罹患重病,我剛巧路過,你抬頭望了我一眼,又立馬將眼光轉(zhuǎn)到別處。只那一眼,你雙目發(fā)紅的樣子,我到現(xiàn)在還總是想起?!?p> 晏驚卿想起待他親厚、又對他恩重如山的阿公,想到阿公臨去時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的樣子,心頭苦痛翻覆起來:“那時我找了好多大夫,他們都說阿公‘顯見是不成了’。我本來沒有奢望過往行人誰會多看我們一眼;可是這時候,你來了?!?p> “老人家便是為你的腿擔(dān)憂,也放不下你自己孤身一人。晏兄,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崩畛凌祿崃藫崴募纾只貞浧甬?dāng)日的情景來,“我應(yīng)承了老人家把你帶到沈老面前,幫你尋找治腿的秘方,現(xiàn)在前路不知,我只覺辜負(fù)了他?!?p> 李沉璧突然嘆口氣,眼中飽含歉意:“晏兄,你問我想不想知道你的秘密,我也說些實話,只盼你不要怪罪?!?p> 晏驚卿疑惑地望著她,不知李沉璧這句話打哪兒來:“我為何要怪你?”
李沉璧說道:“一開始看到你們,我的確不忍心。老人家一直在念叨你的腿,還說對你有愧,我見你雖神情黯然,但如松如柏,眼神中仍然透著一股堅定,那時我便起了幫你重回仙道的念頭。
“但你我不過初識,我對你一無所知,你對我也是一樣。我自然很想知道你的腿是怎么受傷、緣何來到我們凡人的地界,只是你從來不肯說,我也不便直言相問。其實一切事由,都是有端倪的,第四次見面的時候,宋管家便稱呼你‘晏小公子’,可是在卜易堂,我并不想為仙門所遣,就一直在后堂坐著,直到趙大哥挑釁你,我剛好出來……可從始至終,你都沒有說過自己姓什么啊?!?p> 晏驚卿吃了一驚,脫口道:“你也發(fā)現(xiàn)了?”
李沉璧頷首道:“這幾天才逐漸想到,之前只是覺得很不對勁,宋管家的態(tài)度前后轉(zhuǎn)變,還有你的?!?p> 晏驚卿很是坦然:“他們知道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全部。否則……”否則,晏驚卿也實在想不通,他們還有什么理由客氣地對待一枚棄子。
“對不住,你待我這般,我卻一直瞞你?!边@回輪到晏驚卿頗多歉意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你,再也不瞞你了,希望你不要介懷?!?p> 他話頭剛起,李沉璧便搖搖頭攔住了他:“不,時至今日,我已經(jīng)不再好奇你的身份來歷了?!?p> 晏驚卿以為李沉璧氣他不肯相信他,不由得失落無比,一顆心狠狠地跌到地上:“總之是我不好,瞞你在先,你如今對我失望,那……那也是應(yīng)該的?!?p> 李沉璧失笑道:“晏兄,你可又胡亂猜測了——我從沒對你失望過啊!”
晏驚卿轉(zhuǎn)憂為喜,不敢相信地望著她:“那……那你……”
只聽李沉璧低聲說道:“先前我雖然信你,可是自我們相處這段時間下來,我才真正清楚你的品性如何,當(dāng)然無需再問。且我始終存著私心……”
李沉璧秀美的雙頰上忽然生出一抹紅暈來:“一個人如果把自己的秘密傾訴給另一個人,他們的關(guān)系固然更進(jìn)一步;可卻也將自己的脆弱之處展示給了對方,面對那人的時候也許就會想起此事,關(guān)系便不穩(wěn)定了。世間猜疑,往往從此而起了。倘若一開始便不與對方交換秘密,彼此都會自在得多?!?p> “其實你不必想這么多?!标腆@卿沉默了一忽兒方定定看著她說道,“大抵只要那一刻是真心真意,也便夠了;但假如不將心意告知對方,日后想起來定會后悔不已。”
李沉璧張了張口,似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像無數(shù)新葉迅速無比地從地底鉆出,這股難言的力量包圍了她,使她在晏驚卿似還有意的暗示中沖動地將自己的心意和盤托出——
“可我便是怕你會疏遠(yuǎn)我!”
望著李沉璧漲紅的雙頰、一雙剪水雙瞳,晏驚卿開懷笑起來:“原來你在擔(dān)心這個??梢娢曳讲耪f過的話你一點都沒聽進(jìn)去?!?p> “……剛才的哪一句?”
晏驚卿只是笑:“你所擔(dān)心正是我所擔(dān)心,我遲遲不敢對你說,便是我多思多慮之故,想不到你竟也是一樣?!?p> “你……你是說……”李沉璧速來行事果決,喜好當(dāng)下的事立刻完成,唯獨情思一物,自識得晏驚卿始便纏繞著她,她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教她忍得辛苦;現(xiàn)下一說出口,李沉璧只覺說不出的輕松快意,而晏驚卿亦有回應(yīng),她自是大喜過望。
晏驚卿伸手握住她的雙手,神色極為認(rèn)真,雙眸中溫柔不盡:“倘若你肯與我一起,無論以后光景如何,我都是極歡喜的?!?p> 感到他雙手傳來的溫度,李沉璧歡喜一陣,擔(dān)憂一陣,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她移開目光不敢看他:“晏兄,你可要想好了,邁出這一步,如我前面所說,我們之間就會變得脆弱起來?!?p> “沉璧,你看看我。”待李沉璧再看他時,晏驚卿一字一頓承諾道,“我對你永不見疑?!?p> 李沉璧心中熨帖,忽然“噗嗤”笑起來:“那便算我們互相撞破了彼此的秘密,這樣就好啦!”
晏驚卿覺得頗為有趣,也笑道:“不錯,正是此理。沉璧,在我的家族,成親本是要拜過仙人塑像的,既然這里什么都沒有,咱們拜一拜天地也就是了,請這天地明月一齊為咱們做證?!?p> 盡管心里覺得委屈了她,但他了解她的性子,她不會在乎這些,倘若他說將出來,反倒小瞧了她。
李沉璧果然大大歡喜,在她觀念里,既然話都說到了,合該定下名分,晏驚卿此舉太合她心意。兩個少年人當(dāng)即在浩瀚無際的另一個空間中對著天地拜了三拜,從此便結(jié)為夫妻,幾乎可說是世上關(guān)系極為親密的兩個人。
拜完天地,晏驚卿執(zhí)著李沉璧的雙手說道:“如果我們將來能夠出去,我們就再辦一個熱鬧的婚禮,把沈老、邵賢姑娘和沈興都請來?!?p> 李沉璧道:“好啊,等到那時,我們就一起去尋靈寶,只是終歸有些危險;或者可以穩(wěn)定下來,做點小生意平凡度日。但那時候,你的腿一定恢復(fù)如初了。”
畢竟成親是一件大事,還是從小到大各種道聽旁說來承載了許多美好幸福的大事,似乎只有大人才能完成。兩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中,也不擔(dān)心不能出去的事了,干脆交握雙手,齊齊仰面躺在地上暢想起未來。
正閑聊著,晏驚卿突然想起一事:“我們既然已經(jīng)成親,你以后可不能再叫我‘晏兄’了,聽著怪生分的?!?p> 李沉璧心道也是,可嘴上卻說:“‘夫君’我可叫不出口,聽起來好像我年紀(jì)很大?!?p> 在她認(rèn)知里,稱呼丈夫為夫君的女子都是三四十歲的婦人。
晏驚卿笑道:“你叫一下夫君試試啊,不然人家新婚夫妻該怎么叫呢?”
李沉璧白他一眼:“那你先叫聲‘娘子’、‘夫人’來聽聽啊。”
這情景晏驚卿僅僅幻想了一下就打消了——他也叫不出口,聽著好像自己一個大好青年在裝老成。
“那我們也不必拘泥這些俗禮,要不就叫彼此的名字吧。我叫你‘璧兒’,如何?”晏驚卿考慮半天,給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
李沉璧點點頭,很是滿意:“這樣很好,一聽就是在叫我,倘若你叫我娘子,世間便不知有多少個我了。”
晏驚卿哭笑不得:“你見天都在想些什么,快想想怎么叫我啊。”
“嗯……”李沉璧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叫你‘驚郎’,好不好?”
“自然是好?!标腆@卿撫掌笑道。
李沉璧認(rèn)真地想了想,續(xù)道:“不過我在家的時候爹爹媽媽都是‘你啊你啊’的,其實互相也不叫對方?!?p> “那他們感情一定很好?!标腆@卿稍稍用力握了握李沉璧的手指,“其實……我還忘了問你一句話,在拜天地之前。璧兒,你可會后悔今日?畢竟我現(xiàn)今身無長處,給不了你什么?!?p> 李沉璧認(rèn)真道:“你以為我是沖動行事?我媽媽以前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要做一件不容于世俗的事,一定要先考慮后果,倘若我確信即使要承擔(dān)諸多后果仍要去做的話,自然不會有后悔一說。
“驚郎,你無須灰心,你這樣好,怎能說自己‘身無長處’?你可知我見了你白衣,第一眼想到什么?
——玉樓銀海,氣質(zhì)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