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傾訴（下）
“那蘭花很大，很好看，我看了很久，但我并不想挖走它，因為我覺得，它就應(yīng)該在那里，不該動它?！?p> “但我還是想和其他人一起分享這蘭花的好看，所以我把他們喊過來，當我指出蘭花的時候，他們確實是很高興的，并且答應(yīng)我，和我一起守著它，這讓我感到極其高興，因為我覺得他們終于和我有一樣的喜好?！?p> “可幾天后我再到山上去時，蘭花已經(jīng)不見了，地上只有一個大坑，一股從沒有過的感覺包裹著我，我腦中忽然閃出一些畫面，就像前天一樣，我一路跑到最要好的那個玩伴家里，果然看到那株蘭花，可花已經(jīng)枯死，花瓣散落一地，我問他，他卻笑我，然后我們便打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打架?！?p> “可自始至終，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那么憤怒，一切，莫名其妙?！?p> “之后老爹找我說話，罵了我也勸了我，我都沒有聽進去，我只記著那個玩伴的話，之后的十幾天里，我把附近山上蘭花挖了個干凈，全部種到院子里，有人笑我小氣，說我脾氣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這樣?！?p> “也是在這之后，我不再和那些孩童一起，對其他人也提不起興趣，唯有對那些花草的熱情還是沒變，至于原因，我不知道?！?p> “老爹花了很多時間勸我，還專門找了年齡和我一樣的丫鬟給我作伴，我大概知道一些老爹的意思，對那些丫鬟也很好，只是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喜歡一人獨處?！?p> “后來，院子里來了幾個被稱作名醫(yī)的人，他們問了我很多問題，用各種方法檢查我的身體，最后得到的結(jié)論是我有癡傻之癥，那是我第二次看到老爹發(fā)火，趕走了那些名醫(yī)。我能感覺到，那之后老爹對我更好了?！?p> “又過了兩年，他又請了一批名師，比上次更好的名師，這些人用各種方法吸引我的興趣，讓我去讀書識字，納氣修行，但都沒有效果，我根本就不想聽，老爹罵了我，然后又來一批名醫(yī)，于是，名醫(yī)之后是名師，名師之后又是名醫(yī)，到后來，不用老爹說，我自己就把那些人趕了出去?！?p> “老爹也說過，要帶我去別的地方，可最后不知為什么都選擇了放棄，只是重復(fù)著那個循環(huán)，來的人名氣一次比一次大，要的錢一次比一次多，而關(guān)于我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的話，也傳得越來越廣?！?p> “然后又發(fā)生了一件怪事。我撿到一個鳥窩，那鳥窩已經(jīng)破了，可里面的蛋還是好的，我把它拿回家，又讓人用最好的絲綢去做一個最頂級的鳥窩再把蛋放進去，我把鳥窩送回樹上，本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卻不知道那老鳥早已飛走，等我再回來看鳥窩時，里面爬滿了螞蟻和蟲子，所有鳥蛋都被吃得只剩空殼，我先是嚇傻，然后吐了出來?！?p> “我很難受，可已經(jīng)沒有辦法，我就去為那些鳥立碑，在碑上畫出一樣多的鳥蛋，結(jié)果這件事被人知道，他們都在笑我，也更證明了我是個傻子的傳言?！?p> “我聽到別人在背后笑我，又忽然想起來那句自己生來就與人不一樣的話，我從來沒有那么難受過，卻不知道怎么去和他們說。”
“后來，我又做了許多瘋事，最出名的一次，就是不讓他們埋那個老頭，那老頭是個好人，我看過他給要飯的盛飯吃，這樣的人，卻突然死了，我說他不該死，可是，沒有人聽我的話，他們都說我發(fā)瘋，都在罵我，我還遇到了挖蘭花的那個玩伴，又和他打了一架，被他打得鼻青臉腫……”
“……”
袁子瀟忽然停了一下，搖了搖頭，繼續(xù)開口：
“很快我長大了，個子長高了，我還是做著一些瘋事，但已經(jīng)很少有人笑我，他們只是怕我，看見我都不敢靠近，我其實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我沒有辦法，我已經(jīng)明白一些事情，但是，明白還不如裝傻！”
“我喜歡上聽說書，發(fā)現(xiàn)自己會吹簫，每天做的事情基本都固定下來，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于是，一天天過去，一年年過去，我終于成了臨海人眼中文不成武不就，舉止胡亂的袁家癡公子！”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可是我知道！”
“我知道那些所謂的名師說的都是習文為了做官賺錢，練武為了殺人稱霸，我也看到很多人就是這么做的，可我根本不為這些，我看不到意義所在！我為什么要學！”
“不要說我之前根本納不了元氣，修不了行，就是可以，我也不學！”
“我還知道，我并不是多么喜歡蘭花和鳥蛋，我只是見不得它們就那樣毀掉，我知道人老了就會死，我也從來不恨他兒子打我，我只是真的舍不得這種好人就這么死掉！”
“我不是慈悲的菩薩，該消失的東西我從來不管，可是，這些真的不該！”
“那種親眼看著不該消失的消失，不該死去的死去，那種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覺，那種我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會有的無力感，我……”
“這一次，我以為張普是好人，所以更讓我難受，可我又知道獵殺元獸是很正常的事，我……”
“我知道，我應(yīng)該叫上大哥，叫上藥哥忘哥和我一起去，袁善他們根本就不敢怎么樣，可是我不想，不想讓你看到我不知道理由卻還要去做這一件事！”
“所有人笑我我都無所謂，我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知道你和藥哥忘哥都是很厲害的人，都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才在我身邊，可你和他們不一樣，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讓我根本不敢讓你知道我袁子瀟就是一個連自己在做什么都想不明白的傻子?。?！”
說到最后，袁子瀟聲音已有些沙啞，但他面上表情表現(xiàn)出的不是悲傷，而是不解和困惑，極大的困惑。
他始終不敢去看紫琴。
十幾年來的心事被他一次說了個干凈，可他并沒有感到絲毫的輕松，反而是更加迷茫。
他怕紫琴會對他失望。
可紫琴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去責怪他，埋怨他，她只是微微笑著說了四個字，四個讓袁子瀟心魂一震卻又完全不解的字。
“你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