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為橋,船夫自船上走下,將馬車牽上大船拴在甲板上,林伯和男扮女裝的落兒登上大船立在船頭。
大概是吳承明有所交代,船夫自始至終一言不發(fā),默默將搭在岸上的木板收上船放到一處角落,做著出發(fā)前的準(zhǔn)備。
微微晨曦中,大船揚(yáng)帆起錨,緩緩駛離三生渡。
寬闊的河面上,水流洶涌湍急,猛烈沖擊著船身,發(fā)出嘩嘩的響動,面對激流巨浪,那船夫嫻熟的掌著船舵,巍然不動。
船夫頭帶斗笠,身著麻衣,腰間寄一條灰色布腰,袖子挽起半截,強(qiáng)壯的手臂擰轉(zhuǎn)舵盤之時,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在三生渡,認(rèn)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響亮的外號,喚作忘川之子。
忘川之子徐海潮,在三生渡也算一位名人,許多大戶人家渡河都會找他,原因只在于徐海潮擺渡二十載,從未發(fā)生過意外。
千丈忘川河,水勢滔天緩急不一,有些地方甚至自成漩渦,兇險程度言語難述,但凡在忘川河擺渡者,對忘川水況盡都了然于胸。
每日渡船渡客無數(shù),意外偶爾有之,沉船殞命的事見怪不怪,三生渡擺渡人成百上千,能二十年如一日穩(wěn)如泰山的,恐怕也只有這位人稱忘川之子的徐海潮了。
說來也怪,徐海潮并非三生渡人,至于其來歷,認(rèn)識他的人也沒有說得上來的,但是在三生渡擺渡界,一直流傳著一個有關(guān)徐海潮來歷的故事。
相傳二十五年前的一個夏日,三生渡狂風(fēng)怒吼,暴雨傾盆,空中閃電不斷,雷聲如山崩塌,完全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一時三刻間,忘川河河水驟長,驚濤駭浪,沿途所過之處,兩岸泥土席卷入河,致使河水混濁不堪。
滾滾浪潮中,一道身影披頭散發(fā),浮在一顆被卷入河中的樹上隨波飄蕩,停在了三生渡頭為人所救,此人正是徐海潮。
救下徐海潮的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船家,老船家一生孤零,未曾娶妻,徐海潮醒后,感念老船家救命之恩,三叩九拜,認(rèn)了老船家做義父,自此便留在了三生渡和老船家相依為命。老船家將徐海潮視若己出,不僅教授徐海潮擺渡之法,還在臨終之際將家業(yè)傾囊相送,徐海潮送終老船家,繼承遺產(chǎn),一直留在三生渡渡人過河。
不想這一渡就是二十載,二十年來,風(fēng)風(fēng)雨雨,徐海潮斗笠蓑衣,穿梭于忘川河,煙雨平生。
奇怪的是,二十年間忘川河上意外無數(shù),唯獨(dú)徐海潮安然無事,甚至當(dāng)他遇到沉船事故時,還會縱身躍下忘川河,救人性命。
忘川河本就兇險,一般人斷斷不敢冒然入水,徐海潮卻三番五次下水救人,本身又平安無事,三生渡人人稱奇,久而久之,忘川之子的稱呼默然而生。
徐海潮名氣越來越大,每日擺渡,想要乘坐他渡船的人多不勝數(shù),其中不乏富豪人家,大都是求一個安心。
可這徐海潮脾氣怪異,視錢財如糞土,他擺渡的規(guī)矩不會因人而異,簡簡單單就四個字,先來后到,幾十年下來,口碑極佳。
“林伯,真的不帶陌十三一起走嗎?”
船頭上,落兒望著漸行漸遠(yuǎn)的三生渡問道。
“小姐,此行天唐,一路上怕是不安寧,十三一介凡人,跟著我們不安全,留在三生渡是最好的選擇?!?p> 林伯看了看落兒悄聲說道。
“哦!”
落兒低頭,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小姐,人生漫漫,苦事良多,尤其是你,生來就有許多事無法自己決定,多思無益,還是回艙內(nèi)歇息吧!”
林伯看著落兒,語氣有些無奈。
俗世紅塵,處處煩惱,有幾人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大多人都是現(xiàn)實(shí)的奴隸,有些事,天生注定,不可改變。
“唉……”落兒悠悠嘆息一聲,轉(zhuǎn)身朝船艙內(nèi)走去,每個女孩都有一個浪漫的夢,她也有,這個世界上,有無數(shù)人可以通過努力實(shí)現(xiàn)自己心中的夢,但她卻連努力的機(jī)會都沒有,她的一生隨著出生就已經(jīng)塵埃落定。
林伯憐愛的望著落兒的背影,眼神中有疼惜,他是看著落兒長大的,心中早已將她當(dāng)作了親孫女看待,如果可以,他寧愿她做一介凡人,安然余生。
北風(fēng)凜冽,發(fā)出嗚嗚的鳴響,廣闊的河面上,浪濤滾滾,林伯站在船頭許久未動,滄桑的臉上滿是堅(jiān)毅的皺紋。
徐海潮嘎吱嘎吱搖動著舵盤,衣衫在寒風(fēng)中烈烈作響,許是習(xí)慣的緣故,沒多久突然小聲唱起渡歌來:
忘川東流,愁目斷,孤帆明滅?;掠翁?,青山白浪,萬重千疊。孤負(fù)當(dāng)年林下意,對床夜雨聽蕭瑟。恨此生,長向別離中,添華發(fā)。
一尊酒,黃泉側(cè)。無限事,從頭說。相看恍如昨,許多年月。衣上舊痕余苦淚,眉間喜氣添黃色。便與君,渡上覓殘春,花如雪。
歌聲突兀,猛然在河上響起,縱使水聲嘩嘩,凜風(fēng)瀟瀟,也絲毫遮掩不住歌聲,那歌聲似有神奇魔力,一字一句都讓林伯聽得真切。
林伯轉(zhuǎn)過身,卻見徐海潮渾身毫無波動,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但不知為何,林伯總覺得眼前的這個擺渡人怪怪的,至于怪在哪里,又難以言說。
“船家好渡歌!”林伯忍不住贊嘆出聲。
徐海潮轉(zhuǎn)身淡淡看了林伯一眼道:“客人也是好客人。”
“嗯?”林伯一愣,未曾料到對方會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客人不必在意我胡言亂語?!毙旌3碧痤^朗爽一笑,露出滿口大黃牙。
“船家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個普通的擺渡人。”林伯皺皺眉,眼前這個人,讓他看之不透,這個世間,能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不超過一掌之?dāng)?shù)。
“哈哈哈,普通不普通又有何妨?今日我是船家,你是客人,我只是渡你過河罷了!”徐海潮回過頭去繼續(xù)操控舵盤。
林伯望著徐海潮的背影搖頭一笑,沒想到今日過河遇到這么有趣的一個人。
船只乘風(fēng)破浪,顛簸行過忘川河,抵達(dá)對岸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遙望天空,發(fā)現(xiàn)許久不見的太陽緩緩升了起來。
徐海潮搭好木板,把馬車牽下船,林伯和落兒緊隨其后。
“將兩位渡過河,也算完成了任務(wù),二位一路好走。”徐海潮拱拱手,回頭上了船。
“林伯,這個船家好奇怪?!甭鋬赫f道。
“這個人怕是不簡單啊?!绷植粲兴肌?p> “不簡單?”落兒詫異。
“好了小姐,上車吧,我們要趕路了。”林伯回神,沒有再多說什么。
“哦?!甭鋬旱巧像R車。
林伯坐上馬車,回頭忘了一眼徐海潮的渡船后,揚(yáng)鞭抽打馬匹,朝北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