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清風(fēng)徐徐。
顧老搖頭,這人窮的快餓死了,還是念念不忘讀書。
眾人圍坐吃茶飲酒,聊著新近城中發(fā)生的趣事,有錢的富人在一起討論的都是竹馬聲色,美食消遣,好玩的逸聞趣事,這種場合周顯插不上話,埋頭喝酒。
河風(fēng)習(xí)習(xí),楊柳依依,風(fēng)亭水榭,雖然酷熱,但光這意境就讓人心曠神怡了。
韓鄙,顧老都是官宦之人,言談風(fēng)雅,見聞廣博,經(jīng)周顯這么一鬧,氣氛活躍起來,便說起往年間的一些趣事。
“宣武十三年秋,有農(nóng)人拿著一只紅棺材頭蛐蛐去京師和人賭博,先在街頭市井,紅棺材頭兇狠好斗,接連咬死很多蛐蛐。引起了京師一些蛐蛐高手注意,便有人去挑戰(zhàn),那些去挑戰(zhàn)的都是多年的成名蛐蛐,誰也想不到全都被紅棺材頭咬死……。”
“后來如何?”寧放忍不住問道。
“到得重陽,那紅棺材頭共咬死十四只名蛐蛐,那人也因此贏了萬貫資產(chǎn),卻還不罷手,揚言要打遍京師。后來驚動了宮中……當時宮中有名蟲鐵彈子,戰(zhàn)無不勝,聞聽紅棺材頭如此兇殘。便有人請宮中出手和紅棺材頭比一場……?!表n鄙說到這里,捋須微笑,接著道:“誰料想,就在約定的當天,那農(nóng)人突然不見了,京師中無不感到奇怪…卻無人知道那人底細,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過了半年,忽一日有人在寧陽街上遇見那農(nóng)人遍體鱗傷,已經(jīng)瘋癲,眾人跟隨其后,到他家中,只見紅棺材頭蛐蛐見了那農(nóng)人立即撲上去津津有味地吞食其人肉……眾人嚇得四散逃走……?!?p> 韓鄙講到這里,寧放和周顯都瞠目結(jié)舌,只有顧老捋須笑呵呵喝茶,毫不在意。
“韓老,世上真有吃人肉的蛐蛐?”
寧放聲音顫抖地問道。
韓鄙點點頭,悠然道:“此事過后,京師中人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農(nóng)人是用自己的肉喂蛐蛐,聽到宮中要和他賭,他怕事情將來敗露嚇得連夜跑了……卻不料,紅棺材頭吃人肉慣了,竟將自己吞食得遍體鱗傷……?!?p> 涼風(fēng)習(xí)習(xí),眾人聽完都咋舌不已,周顯搖頭道:“世人皆貪心不足,他得了萬貫資產(chǎn)還不滿足,貪得無厭,才致大禍。”
“周老兒,你倒是不貪,每日與山林野獸為伍,孑然一身,卻哪里知道世間許多樂趣?!鳖櫪洗蛉さ匦Φ?。
周顯正色道:“此言謬也,我雖然潦倒,身體尚好,遨游山林,每日飲山泉餐野果,無憂無慮,讀圣賢書以為明心,觀世事自在如棋,何等快哉。”
“呵呵,周老兒,你真看得開,當年又何至于執(zhí)念功名?”
“顧老兒,莫要提起從前,你做官一世,可敢說問心無愧?!?p> 這兩人一個出世,一個入世,爭得面紅脖子粗,寧放不讀書,也不懂那些,側(cè)頭和韓鄙聊起蛐蛐經(jīng)。
午后,各人餓了,顧老就打發(fā)一個小廝去城里買了糕點豆花,幾人吃過,抹抹嘴,默默無語。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吃完飯,道別也就結(jié)束了,顧老年過花甲,這一路去江寧路途顛簸,何時能歸來,各人都心下惻然。
幾人相互道別,周顯提了水桶,魚竿便離去了。要不說是怪人,這水桶和魚竿都是他自己帶來的。
顧老轉(zhuǎn)過身,看著寧放,道:“寧公子,老朽和令尊交厚,看著你長大的,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老您請?!?p> “寧公子,你也老大不小了,當成家立業(yè),切莫再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老朽喝多了,言語不周之處還望公子見諒?!?p> “顧老……”寧放心頭一熱,低下了頭。
他雖吃喝嫖賭,不務(wù)正業(yè),但本性不壞,聽到顧老臨別之言,當如肺腑所出,顧老說罷,看了兩人一眼,轉(zhuǎn)身蹣跚而去。
韓鄙微微點頭,道聲別,也自去了。
二十年來,寧放渾渾噩噩的活著,今日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瓦上霜。他不讀書,見識都是受市井街坊熏染,吃喝嫖賭,底層人的心里那大概是最好的活法。
他于路想著慢慢回去,顧老的意思大概是勸他成家立業(yè),可士農(nóng)工商,三百六十行里,寧放什么也不會,他就是一個紈绔子弟。
一個無賴姚五都能憑機緣靠著黑背蛐蛐飛黃騰達,而他,連運氣也沒有。
……………
一陣馬車鈴鐺突然在身后響起,寧放嚇了一跳,回過頭去,一輛馬車正慢慢停下來。
簾子揭開,陸九淵從里面探出頭,喊道:“寧公子,你這是去哪里,快上車?!?p> 上了車,一股清涼迎面撲來,陸九淵的馬車堪比一座避暑宮殿。
馬車頂上蓋著厚厚的布,上面罩著五彩斑斕的緞錦,車里中間放著冰鑒,旁邊還有四五個盆放著冰塊,冰鑒上一個果盤,果盤里盛著切開的西瓜酸梅,旁邊還有兩個丫鬟扇扇子,清爽宜人,和外面的酷熱天地之別。
陸九淵真是有錢任性,大熱天專門買了一車冰塊給白馬寺送去。
“寧公子,吃瓜?!?p> 寧放也不客氣,這種季節(jié),西瓜是最好不過的,連吃了幾塊,只覺涼氣從后心冒出來,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人生能如陸九淵,夫復(fù)何求?
到了河邊,望見遍地都是風(fēng)亭水榭,楊柳岸,清風(fēng)徐來,倒也是別有一番景致。
陸九淵這種富家公子,酷夏都是在家圍著冰鑒和丫鬟飲酒作樂,很少外出。一時興致來了,便停了馬車,讓丫鬟把果品飲料拿到旁邊的一個亭子里,要和寧放飲酒賞景。
富人賞景,窮人納涼,心境不同,寧放老大不情愿,卻沒辦法,跟著去了亭子。
兩人對坐亭中,沐浴河風(fēng),吃酒聊天。然而他們之間除了蛐蛐這個話題,似乎沒有更多共鳴。
“寧公子,今日倒有一件趣事,我說與你聽”陸九淵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說道。
“哦,陸兄請講?!?p> “寧公子,你猜我今日在白馬寺見到了什么?”
陸九淵也不急,賣起了關(guān)子。
“何事?”
“寧公子,這事兒可別說出去,你看看這是什么?”
陸九淵從身上拿出一張手帕,遞過去。
寧放接過手帕,一股淡淡清香,手帕上繡著鴛鴦,落款是蘇園—蘇小卿。他頓時大吃一驚,抬起頭來,陸九淵不無得意地說道:“想不到吧,是蘇小卿贈給趙吉禎的,真是想不到啊,蘇小卿竟然贈物于一個和尚,這傳出去,只怕整個齊州城都想不到?!?p> 趙吉禎!
寧放陡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