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放湊進去看,只見何足道手里的發(fā)黃書殘破不堪,隱約聞到書墨清香,翻開來都是用蠅頭小篆書寫的小字,字跡模糊已經(jīng)看不甚清,不過首頁上的印記卻清清楚楚,寫的是武朝開寶九年,齊州府志。開寶是武朝開朝年號,至今已經(jīng)百余年了。
“何老兄,果然是齊州府志,開寶年間,這府志錯不了?!迸赃叺娜思娂娬f道。
“列位”何足道翻開到中間一頁,指著上面說道:“請看,這上面寫道:隆興,齊地三清顯圣,乃建道觀……。”
旁邊的眾人紛紛頷首點頭,何足道緊緊盯著寧放,寧放哪里能看懂,只好跟著眾人道是。
何足道便收起書卷,幾人繼續(xù)吃酒議論。
寧放吃了一會兒酒,和小攸寧出了遇仙樓,街上的人果然都在議論這件事,說的越來越邪乎,當時一群閑人便浩浩蕩蕩去城外察看。
剛經(jīng)歷了雪災,旱災,百姓人心不安,這消息就像一個定心丸瞬間就傳遍了全城,在科技文明不發(fā)達的時代,祈求神佛庇護是普通老百姓的愿望,用不了多久整個西城都會傳遍。
這事兒雖玄乎,于寧放并無多大關(guān)系,聽完一笑而過,照樣拉著小攸寧悠哉悠哉地逛街。
逛了一陣,小攸寧累了,要回去。寧放便送她回客店,剛走到客店門口,就看見哪里圍著一群人,鬧哄哄一片。
方家舊宅后面是一條客棧街,當先立著是一道牌坊,上書一個龍飛鳳舞的“店”字,字跡雋永,古色古香給古街涂抹濃濃一筆。站牌坊下望去,幾十家各類客棧錯落有致,朱紅雕花木門綿延,格窗、燈籠點綴其間。店鋪前聳立的望桿,飄揚的幡幟、招簾和望子,點染得街景活潑飛揚。
人群里,一個衣著寒酸的書生拉著一個小童,跪在地上,面前地上鋪著張宣紙,上面筆墨未干,旁邊放著一個討飯的破碗。
寧放拉著小攸寧湊到跟前,旁邊有個讀書人搖頭晃腦在讀宣紙上的文字,旁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聽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書生叫張成武,是來參加會試的考生,因妻子早亡,幼子無人照顧便一同來了。哪知道剛來幾日孩童便染病,在客棧住了十多天,花光了盤纏被店家趕出來。
這種事情并不稀奇,每年科考時都會發(fā)生,西城本來就是窮人多,富人也不會來這種地方,書生在客棧門口跪了一天了,滴米未進,也沒有討到一文錢。旁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同情地嘆息,卻沒有人伸出援手。
寧放皺眉看著,招招手:”小攸寧,你看那兩人可憐不?”
”可憐,姑爺,你要給他們銀子嗎?”
“唔,我聽你的,你說給不給?!?p> 小攸寧毫不猶豫地說道:”見貧者憫之,此乃圣賢之理也”。
寧放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五兩銀子,給那書生,那書生猶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停地磕頭道謝。等他抬起頭來,寧放已經(jīng)走了。
街上的街坊鄰居有認識的,紛紛豎起大拇指,贊嘆道寧公子真是好人,殊不知寧放心里的滋味,他身上的銀子都是周家改造宅子的,此舉就是貪污公款,也不知那徐管家日后會不會向周公旦告密,小攸寧倒是不會,她和寧放相處時間不長,早已熟絡。
小攸寧走后,寧放又去吃酒,直到天黑才回去。
晃眼幾日過去,關(guān)于三清真人顯圣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齊州全城,源源不斷地有好奇的人夜里去城外察看,果然都看到了土地廟上空一道紅光。
這種事一旦傳開,各種謠言滿天飛,有說左慈是三清爺爺?shù)牡茏?,感應到三清爺爺將要顯圣,所以才不遠千里來到齊州,顯露神仙手段,卻并不索要討賞錢。一個李黑牛的菜農(nóng)更是聲稱晚上做夢夢到三清爺爺親口稱要留在齊州,庇護百姓。李黑牛是普通菜農(nóng),斗大字不識一個,老實本分,他的話讓人們更加相信。
齊州城各階層的人紛紛倡議,要集資給三清爺爺建道觀,百姓熱情高漲,官府考證了地方志后,證明城外前朝時確實有座道觀,也就默認了。連知府錢仁謙的小妾都帶頭倡議百姓集資。
午后,寧放去任店喝酒,酒樓里客人全都在議論這件事,鄭秀才也在那里,看見他就連連問道:“寧公子,你說這事是不是真的,三清爺爺真的顯圣了?”
“鄭先生,官府都默認了,若然真是三清爺爺顯圣,齊州百姓也就有福氣了?!?p> 旁邊一個人插口道:“兩位還不相信嗎,我和王兄前日晚上去看了,剛出城外,就看到土地廟上空一道紅光沖上,眨眼就不見了?!?p> 那王兄便接著補充道:“不錯,不錯,我和趙兄大著膽子,悄悄到了廟外,只見土地廟里檀香冉冉……”
“這位老兄,你們可曾看到那蜀人左慈在做甚?”
寧放插口問道。
那趙兄道:“我和王兄,壯起膽子,悄悄走到窗口往里一望……。”
“怎樣?”旁邊的人見他停下來,賣起了關(guān)子,急忙問道。
“你們猜,我和王兄看到那左慈盤膝坐在神像前,桌案上的神像面上發(fā)出紅光……”
店里一片驚呼聲,眾人全都道果真三清爺爺顯圣了。
這兩人說的眉飛色舞,唾液飛濺,肯定有添油加醋渲染成分,不過也證明了這事兒是真的。酒樓里喝酒的的客人都嚷著要集資建道觀,人人都愿意慷慨解囊。
寧放和鄭秀才一直喝到天黑,才醉醺醺回去。
…………
次日午后,寧放剛走出門,便看見一個滿臉虬須的漢子站在胡同口看著他。
“寧公子”
“是游兄”
寧放微微詫異,上次去城南驛站,他并沒有告訴游豹自己的地址,想不到游豹這么快就找到了。
游豹淡淡道:“寧兄,游某剛從外地回來,這幾日無事便來看看寧兄?!?p> 上次在驛站,寧放對游豹印象不錯,再加上是鄧大的兄弟,心里也未多想,便邀請游豹去清風樓吃酒。他家里寒磣,去了也拿不出東西招待,索性請他去清風樓。
游豹道好,也不推辭,跟著寧放到了清風樓,上了三樓,游豹找了一個僻靜的座位坐下,喊小廝上菜,只管好酒好肉上。
須庾,小廝端上好酒好菜,游豹也不讓人,一陣狼吞虎咽,一壺酒喝完,臉上帶上了顏色,才抬頭看著他道:“寧兄,有件買賣做不做?”
“什么買賣?”
寧放心中狐疑,不知為何游豹沒頭沒腦地問他做不做買賣,只見游豹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才壓低聲音道:“大買賣,這買賣做成了,夠你我兄弟吃喝半年,不過兇險極大,寧兄可敢?”
寧放心下暗驚,道游兄請講。
游豹道:“寧兄想必也知道最近城外那個蜀人左慈吧?”
寧放點點頭。
游豹道:“實不相瞞,這是一個騙局,左慈精心布局已久,騙過了全城百姓,只要百姓為他籌到款,他就卷款潛逃了,我找你來就是為了這筆大買賣?!?p> “游兄……?”
寧放仍然不明白,丈二葫蘆摸不著頭腦,游豹眼里閃過陰沉沉的冷笑,淡淡道:“黑吃黑,等左慈騙到錢,我們就從他手里拿到這筆錢?!?p> 黑吃黑!
寧放之前心里就懷疑這件事,聽到果然是騙局,也不意外,但聽到游豹要黑吃黑,從左慈手里再拿到錢,頓時大吃一驚。
這絕非買賣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