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再三道謝，離開了，曹元禮放蕩不羈，旁若無人地邊吃喝，邊和丫鬟蓮兒調(diào)笑。店里食客多半都是考生，看見一個讀書人如此放浪形骸，不免紛紛側(cè)目，意似不平。
“姑爺，這個人好無禮貌，還是讀書人?！?p> 小攸寧悄悄嘀咕道，看寧放的眼神里面含著你可別學(xué)這人。
其實，曹元禮的性情和寧放是同類人，寧放自然覺得親切，含笑不語。
旁邊的的食客都在討論即將到來的解試，解試是舉足輕重的大事，眼下齊州城已經(jīng)匯聚了上千考生，只等那一天到來。
自科舉制度實施起，金榜題名就是天下所有讀書人的愿望，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得名天下知，為了能考中功名，無數(shù)學(xué)子頭懸梁錐刺股，廢寢忘食，受盡了苦頭，就為了這一天。
其中，有很多人為了考取功名癲狂瘋傻，賣兒賣女，演繹一出出人間悲喜劇。像白山棋院的鄭秀才，中了秀才卻落魄潦倒?？剂怂氖瓴恢校θ恍盐螂[居深山的狂士周顯，也是例子。西城唱曲兒最有名的公孫小娘，原本嫁給一個大戶人家，丈夫是個書生為了考取功名散盡家財，窮困潦倒，逼的公孫小娘不得不出來賣唱養(yǎng)家。
這上千考生云集齊州城，也是一道別樣的風(fēng)景，茶樓，食肆，北院門府學(xué)，是考生最愛去的地方，終日人滿為患。
坐在寧放身后的一個年紀(jì)稍大的考生正神秘地向旁邊的人說道:“霍，你們看到了嗎，這小子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聽說今年監(jiān)考的蔡襄是朝中左相韓大人門生，這姓曹的父親當(dāng)年曾提攜過韓大人，嘖嘖，你們說……?！?p> “古老兄，難不成這位監(jiān)考官蔡襄會徇私枉法，量他沒這個膽子吧？”
同席的一個少年書生憤然說道。
那古老兄連連噓聲:“噓，小聲點，別讓姓曹的聽見了。我說白老弟，你還是太年輕，不信你去南城熙春樓看看，這幾天哪位監(jiān)考官蔡襄正忙的不亦樂乎呢，有人排隊請他吃喝玩樂?！?p> 兩人說罷，見周圍人的目光向他們投來，擺擺手，埋頭吃喝，不再說話。
寧放和徐管家對視一眼，徐管家微微頷首，店里擠得滿滿地，人聲鼎沸，寧放也未驚動曹元禮，吃飽喝足悄然離去。
按他的性情，事不關(guān)己懶得去想，出了門讓徐管家先回去，自己和小攸寧去遇仙樓吃酒。
往前走了幾步，就看見捕頭李康帶著人巡邏走過來，寧放站住拱手打招呼。
“李捕頭，這是去哪里？”
“寧公子，馬上要解試了，這可是關(guān)乎社稷的大事，馬虎不得，改日再敘，先走一步了。”
李康領(lǐng)著人過去了，寧放看著他的背影，感覺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上次左慈一伙驚天騙局得逞后，一夜間李康就蒼老了。作為捕頭，栽了這么大的跟頭，這輩子永遠(yuǎn)都是恥辱。
他拉著小攸寧上了三樓，在窗邊找了個位置，吩咐小廝上了一壺上等仙露酒，坐著慢慢喝。
午后，細(xì)雨綿綿，整個齊州城沉浸在寧靜中，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茶樓酒肆，勾欄瓦舍人滿為患，擠滿了讀書人鶯歌燕舞，從每扇窗戶里傳出來的嗡嗡說話聲讓人耳朵發(fā)麻。
寧放在這里生活了二十年，閉著眼睛也能聞到清風(fēng)樓的濃郁醇香，任店廉價酒香，怡紅院姑娘們的溫暖，和街邊食肆美味精致的美食。
此刻，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震撼，這種震撼來自上千名考生，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匯聚在一起，帶著對功名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這種力量由每一個普通學(xué)子匯成，如同涓流入海，蔚為壯觀。
遇仙樓內(nèi)，幾乎全都是讀書人，坐著喝酒談天說地，嗡嗡聲震得耳朵發(fā)麻，和富豪有錢人吃酒只談吃喝玩樂不同，他們盡管衣著寒酸，卻人人神采飛揚(yáng)，指點江山，激揚(yáng)文字，眼里充滿渴望。
小攸寧苦著臉，道:“姑爺，這里好吵，我們回去吧。”
“哦，我倒不覺得，小攸寧，要吵你就先回去吧?！?p> 寧放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置身其中，心神澎湃，熱血涌動。
周圍的議論聲響成一片，那些讀書人討論的內(nèi)容都是治國平天下，這些事沿河兩岸的菜農(nóng)永遠(yuǎn)不會去想，寧放這樣的浪蕩公子也懶得去想，他感到新奇。
“姑爺，以后你好好讀書，將來也可以去參加科考，說不定還能中狀元呢。”小攸寧以為寧放也動心了。
“狀元……哈哈，我還是算了?！睂幏殴笮?，中狀元談何容易，無數(shù)學(xué)子畢其一生也無緣狀元。
“姑爺，自從大觀年起，已經(jīng)有四個狀元了，不過一個因卷入二王之亂被廢，一個因為治水過錯被貶，只剩下兩個狀元了?！?p> “哦，這倒有趣，說來聽聽。”寧放倒是對這類事情很感興趣，連連追問。
小攸寧人還小，卻也只知道這些，再問就不知道了，旁邊的吃酒的一個書生聽到了，插話說道:“看來這位兄臺一定不是讀書人，連這件事都不知道，大觀年間至今確實只錄取了四個狀元，第一個叫吳體仁，中狀元后受到二位太子拉攏，密謀篡位事敗后被廢，他是最冤枉的，連一天官都沒當(dāng)，就被廢了。第二位叫秦孝同，大觀九年黃河決堤，被朝中派去治河，他揣測圣意，一意推行東流，結(jié)果次年再度決堤，釀成大災(zāi)被貶。剩下的兩位，一個進(jìn)了翰林院編修，一個輔佐太子讀書……。”
“原來如此，多承指教?！?p> 寧放拱手道謝，這些事自然只有讀書人門兒精，那人見他言談客氣，氣度不凡，不覺多看了他幾眼。
小攸寧眨眨眼:“姑爺，你不是不讀書嗎，怎么卻喜歡聽讀書人的事？”
“讀書也是為了做事，我不讀書，只欣賞讀書人做的事，這樣也可以吧?！?p> “姑爺……”
小攸寧沒想到寧放冒出來這么一句，頓時一副無話可說的神情。
旁邊那少年書生聞聽，點點頭，沖他豎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