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興許不值得你再來人間走一遭
秦媽媽對她說,呆在張家的主子身邊福禍無門,而幫助過她的小廝卻說,最好別回闌珊園了。
原因都沒有詳說。
她走過水塘的時候,天已慢慢黑了,水草旁聚著蜻蜓飛蟻,心里的恐懼還沒有放下,莫梓涵避開,走過石欄桿,往佛堂去。
老太太身邊的媽媽在等著她,開了一小縫隙的大門,讓她進去。
“姑娘,天有些暗了,跟著我走吧?!彼嶂垷艋\在前面,燈光微微暈在地面上。
莫梓涵看著早上說拆的符咒,晚上依舊還在,問到,“這些符咒看起來都是新的,是又貼上的嗎?”
“好像是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碧釤舻膵寢屨f道,“原本早上已經(jīng)要拆了,但是畢竟是官宦人家,家里牛鬼蛇神的事又不能太張揚,只能是晚上請人來?!?p> 周圍的屋檐有些掛上了鈴鐺串著銅錢,系著金色繩隨風(fēng)飄著清脆響。
“姑娘就暫時在這歇息吧,有什么可吩咐門外的人去做。夜晚就不要外出了。”管事媽媽放下餐食,客客氣氣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就聽見鎖門聲,門外她吩咐守門的人,“不要讓人靠近了?!?p> “為什么鎖門?”
“沒事,姑娘。就怕有心人闖進來,估摸著一下等丫鬟在佛堂歇息奇怪,所以才鎖上的。如果要出來,隨時叫他們開門便是了?!?p> “好吧?!蹦骱矝]有多疑,這帶路的媽媽已經(jīng)跟在老太太身邊多年,是聽老太太話辦事的人,為人溫和。
而且,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歇息過了,才微微地吃了幾口,她就覺得有些暈暈沉沉地想睡。
是人無事了,就比較容易疲倦。還是身體沒有恢復(fù)好,所以困呢?
桌上的食物還放著,她揉揉眼睛上了已經(jīng)鋪好的床,沉沉地睡了過去,夢里有風(fēng)鈴響,有雷雨大作的聲音,輕輕地傳來又輕輕地傳了出去。
在佛堂里歇息了幾日,莫梓涵精神好了許多,張老太太偶爾過來探望她。而府里少了個下等丫鬟,除了日常熟悉的人,也沒起什么波浪。
眼見借了闌珊園的丫鬟多日,還未歸還,張老太太就親自上了闌珊園一趟,討要了莫梓涵,說是常年吃素,后廚已翻不出什么新鮮的花樣,難得莫梓涵能做出別樣的樣式來,便來討要。
“老太太我,也算為老不尊了。到了這個歲數(shù),還難為你們這些個后輩......”
“老太太別這么說,應(yīng)當(dāng)?shù)??!碧K語露趕緊說,語氣里敬讓,但不免有些腹誹在心。
林婉青說過,張老太太對于張家香火很是看重,對她喜歡,并且有很高的期望,希望她為張府開枝散葉綿延子嗣。但難得登門,竟然是來跟她討要一個丫鬟。
“蘇姑娘平時不是喜歡插花養(yǎng)魚嗎?”張老太太叫了一丫鬟上了前,“這丫頭最懂得這些,讓她跟在你身邊伺候如何?”
看來是知道過意不去,所以便將身邊的一上等丫鬟拿來換了。
“老太太身邊的人,肯定都是極佳的。”蘇語露點點頭,微笑。
張老太太畢竟也是有閱歷的人,見蘇語露沒有流露半點不舍,對她的話也句句順從,開口說道,“哎......睿恒的事情,急不得,細(xì)水長流總好比過眼云煙吧?!痹捓镉兴浮?p> 蘇家姑娘點點頭,知道她有在惦記自己的事,才放了些情緒。她已月余沒有出過闌珊園半步,但還是聽說軒意園里,原先被人笑話的凌宜竟獲了寵,又穿起了南疆服飾,夜夜歌舞。
自舊人離世后,這府里一絲聲樂也未曾有過,可凌宜真的是有本事,竟然能哄的軒意園的主人重新笙歌。
“那凌宜,絕對是被舊人附身了。”蘇語露抓了張老太太的手,彎眉瞳孔里晃蕩,“舊時,我哥見她在街上賣身葬父,買了回來的。那歌舞肯定是不會的。我怕,睿恒會被她......”她不敢講剩下的字眼。
“人鬼殊途,定是要吸食陽氣的!”
張老太太歲月折痕的手驚了一驚,收斂了驚恐之色輕輕拍了拍她,“孩子,莫怕。若她真是鬼怪,害我孫子,我第一個不會放過她?!毖鄄ɡ镂⒄?,她只知道,度化后孫子守了凌宜不上朝無心政務(wù),卻不知道他們在軒意園里夜夜笙歌,縱情聲色。
“不過這凌宜,真不像話?!边@話張老太太說的重,有意罵給蘇語露聽,又安慰,“你嫂嫂會被幫你安排妥當(dāng)?shù)模⒆?,放心,絕不會讓你委屈的?!?p> 蘇語露點點頭,忍住了落淚,只是眼角輕輕濕潤。待送走了張老太太后,她扭著手絹,才走進屋趴在床榻上哭了起來,冰絲的枕套都哭染了濕。
先是凌宜,再是莫梓涵。
自己在張府客人般的生活處境,什么時候能是個頭......
聽了蘇語露一番話,張老太太回府的時候特意經(jīng)過軒意園,那里頭的確有絲樂傳來,還是陣陣靡音,非正調(diào)的曲子。
“不像話,真是太不像話了?!睆埨咸珰獾氖诸潱亓俗约旱脑郝?,叫來了張父、張母。
莫梓涵已經(jīng)從佛堂到張老太太身邊伺候,見祖母從外回來,嘴里念叨著不像話,又讓人去尋了張睿恒的父母親過來。
“若不是今天我聽說了,親自去瞧了一眼。還不知道那混賬小子荒唐到了什么程度。”張老太太說,“張府啊,世代官宦人家,竟唱靡音,還是在朝廷外事不斷之時?!?p> “簡直混賬!”張父也是第一次聽說,各自立府后,張睿恒就不由他管了。
“不會的,那孩子平日最講詩書禮儀,為人正派,怎會呢。”張母說。
“若不信,你們就親自去瞧瞧。”
眼見為實,張父帶著張母隨著提燈的小廝說走就走。莫梓涵在場聽了來龍去脈,想必是凌宜受寵便惹來此事故了眼里透著擔(dān)心。
“你也去看看吧。”
老太太留意到她的眼神,說道,“興許不值得你再來人間走一遭?!?p> 莫梓涵想起手心里的命線,心里躊躇,而張老太太推了推她的肩膀,“隨他們?nèi)タ纯窗?。?p> “是的。”
張睿恒已自己立了府,父母親過府,深夜到園,興許是喝了些酒,沒有往日正經(jīng)神色,眼神迷離,坐在錦鯉池邊的木欄上,豎起的黑發(fā)帶已散落一邊,微熏但不至于不清醒。
“父親、母親。”他起身,有些心不在焉的慵懶,規(guī)規(guī)矩矩還是立禮。
凌宜穿著一身白衣,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像只羽化的蝴蝶,翩躚動人。見身后來了人,收起了衣袖,請安后退到一側(cè)。
莫梓涵進了園也微蹲,也請了安。
“父親母親過府有什么事?”他輕微抬眼,起了身,月光下如謫仙。
是嘛!原本就是個令人放心的正家公子,從小到大也從未做出出格的事情,不可能會做那混賬事的!
張父進園后,反倒不好說什么了。
哪里有靡音的影子,旁邊只有一懂古琴的丫鬟在撥動琴弦,琴譜翻飛舊冊,一素水袖白衣的人在院子里踩著月光舞蹈,倒是一番幽靜詩意。
張父收起怒氣沖沖的樣子,清清嗓子,原本要來興師問罪的,現(xiàn)在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地問,“為何多日告病不上朝啊?”
木欄邊倚著的人,嘴角微微地上揚,眼神沉了又沉,“身體無恙,擾父親擔(dān)心了?!彼鹆松?,長袍拖地,“父親、母親特意過府,也未招呼下人,何急事?”
月光下皎潔笑意,朝前走了幾步,作了揖。
聞到他身上些許酒氣,張父說道,“兒戲!”正要開口說幾句,一旁的張母攔下?!芭c酒為伍,不可取?!?p> “你看你,關(guān)心兒子怎么這么說話呢?!睆埬妇徑獾?。
“沒事,你爹關(guān)心你,酒多傷身,小酌怡情倒是可以?!睆埬冈谂赃吘徍停戳肆枰艘谎?,說,“這也晚了,早些歇息??!”
凌宜收下水袖,樂聲也停了下來。
一切都沒有什么異常。
“走吧?!睆埬竿浦鴱埜赋鰣@,張父面子有些掛不住,說,“這丫鬟是蘇家過來的嗎?看著眼生?!彼种噶枰?。
哪個正經(jīng)丫鬟會在后院里歌舞魅主!盡管沒有靡音,但這丫鬟也得訓(xùn)下。
“就是凌宜?!睆埬感÷曊f道。
“就是那被……”張父噤了聲,隨后一想這張府自舊人去世后,謠言不斷,今張睿恒還收入房內(nèi),任她迷惑,原本壓下的氣升騰了上來,“收了她的水袖!”
“父親,母親,你們倒不像來關(guān)心我的!”張睿恒輕啟唇,聲音微懾?!傲枰耸钦l,你們不清楚嗎?”
下人們互相看看沒人敢動。隨行的人有兩個提燈小廝,一個莫梓涵。
“你,去!”
一個手指頭指到了自己面前的時候,莫梓涵還沒反應(yīng)出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我?
跟在后頭而來的莫梓涵被拉了出來,突然之間變成了眾人視線的焦點。
轉(zhuǎn)頭看了張睿恒一眼,又看凌宜,又看張母。
“大半夜的鬧什么!”張母急。
“我讓你收!”張父說,“收不來,我杖責(zé)你,你信不信?!?p> “她是老太太的丫鬟。”
“下等丫鬟,我責(zé)了又如何?”被說的無語。
張母只好比個手勢,讓莫梓涵去收。
她硬著頭皮,“凌宜姐姐......”張睿恒的目光看著她,盡管沒說一語,但她能感受到不能為的氣息。
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她試著喊了聲凌宜。
對方不給,而且走到了張睿恒的身邊,“我聽主子的,主子讓我給,我就給。”
“出去!”張睿恒說。
嗯,出去。
她點點頭,沒有強求,退一側(cè),又見張老爺更氣,只好跪下。在張府,說什么都不管用,跪可能是最讓主子能心軟不責(zé)罰的行為了。
“父親是不是管寬了些?!币姀堫:阋讶徊粣偂?p> “你......”張父氣的胸膛起伏,但是自己的兒子官職已經(jīng)比他高,現(xiàn)在的身份都是靠著他庇護,不能像以前那般苛責(zé)了。
唯有孝道能壓身,可偏偏
張母,喊了一聲,眼睛都不敢看向那一身白衣之人,“凌宜!你也跟著不懂事嗎?”
見主母發(fā)聲了,凌宜才看了看張睿恒,見他眼神迷離看著不遠(yuǎn)處,似乎沒有護她的意思了,努嘴不情愿地才把水袖交到張母的手中。
這件事才算完,但張老爺?shù)臍鉀]有那么快消,出了門就說,“沒用的丫頭!跪在這反省。”
“說了她是老太太的丫鬟?!?p> “那又怎樣,她的還不是我給的?!币采死咸臍?。
莫梓涵跪了下去,一夜漫長,跪坐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