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覺得有些無聊了
“姑娘,這句話問的是誰?”
多南見其瑩瑩有淚要落未落,他最怕女子掉眼淚的,無論平時多嚴(yán)肅正經(jīng)在官場上風(fēng)雨肅殺也好,此刻心驚膽戰(zhàn)地,“姑娘,不勉強(qiáng)你去禪師的講壇了,等你自己想好了再去未遲。”
夏巴斯憋了一眼多南,心里想著慫包,眼里微微怒,卻也不再說什么。
不知是多南的話起了效果,還是那畫軸還了給她有了效果。
拿起畫軸的人,擦了淚珠,轉(zhuǎn)而笑。
這么久了,第一次見其笑容,淺淺淡淡,拂去了額間的愁云,更淡去了目光里的無欲。
像是得到了救贖似的,瞬間眉目里有了光。
“這畫軸是不是下了什么咒啊,怎么她拿到的時候像是干枯的花兒被澆灌了水似的,突然間活過來了?”夏巴斯問多南,不明面前女子輾轉(zhuǎn)的情緒。
“還是聽到了不用去禪師講壇了,所以開心了?”
多南搖頭,他一向?qū)τ谂说牟煅杂^色笨拙些,要是讓他斷案查兇手小偷的任何神色表情可都是輕易可見線索的。可一旦放到了女人身上,他還真是無解,正要問楞嚴(yán),只見楞嚴(yán)的嘴邊沁出了紅,臉色蒼白。
夏巴斯立刻喊了醫(yī)師,“不是說無傷及要害嗎?這是怎么回事!”隨后想起時辰,令人去取今日弄回來的藥瓶。
醫(yī)師趕緊上前看,明明傷口不深,難道是內(nèi)傷?
“這不是劍傷所致?!贬t(yī)師斷言,眉頭深鎖,還在觀察脈象,走向皆正常。
“老毛病沒事,多南送她回去吧。巴斯跟林府說了日暮后送人回去,現(xiàn)在已接近暮色,林府肯定也要上門要人。”眉目里不悅,不想讓外人見他傷勢?!安灰⒄`正事?!?p> “差點(diǎn)忘了此事?!倍嗄蠎?yīng)聲,打算要吩咐人,見夏巴斯遞了藥給醫(yī)師,醫(yī)師聞了聞,說,“這是普通的滋補(bǔ)藥,并不能去這病癥,還得詳細(xì)再治?!庇洲D(zhuǎn)眼看了夏巴斯。
“廢物!都已經(jīng)一年多了,都不能查出原因,還有什么用!”夏巴斯大怒,摔了藥瓶子,平時的好性子見無藥可醫(yī)實(shí)在無法再忍。
“別任性?!?p> “楞嚴(yán)……”
楞嚴(yán)看了她一眼,她才俯禮與醫(yī)師道歉。
他抹過嘴邊的血跡,抬眼見十步外站著的人,此刻穿著寶藍(lán)色衣衫,一身男裝,有所期盼地看著他,摒去了周圍所有繁雜的聲音。
那撿起畫軸的人直直地看著他,將剛剛的話又問了一遍,“是你嗎?”
“在說什么?”
卻見其眼眶里隱隱又聚了淚滴,她何曾哭過呢,想必連他死后也未曾吧,她該是恨他的。
心氣欲壓而壓不下,一股郁血又涌至嘴邊。
這么輕易嗎......他沒回答,看著手掌里的血跡,嘴邊冷。
“是蠱幻?!绷州刚f,攥緊了畫軸,放到了一邊。
“你說什么?”夏巴斯問,聽到聲音來自于背后的女子身上。
楞嚴(yán)抹掉,嘴邊輕扯一下,“沒事,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今日受了傷才有這出。待修養(yǎng)好了,就沒了?!?p> “蠱可是南疆的東西,楞嚴(yán)也未去過……這可能嗎?”夏巴斯斯問,看了眼多南。
多南未答。
“那就是去過……”夏巴斯心疼,可從小跟他們一起長大,竟然都不知,她問林莞,“你怎么知道是蠱,多南你跟她說的?”
她也是從別人那里聽說京府殘奴那里有藥可治,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癥,從折磨了楞嚴(yán)一年之久,甚至還......
“我可沒有。”多南趕緊擺手。
只見林莞看了四周,拔了守衛(wèi)的短劍。
“你做什么!”
周圍人見其拔劍,以為她要傷人,驚呼。
可她用短劍割破了自己的手背,卻是劃了自己。利刃一下子就割破了淺白的肌膚。走進(jìn)他們,俯在楞嚴(yán)腳邊,將那泌出血的傷口伸向他說,“這樣,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可好?”
“你為何能如此確信?”
“夏巴斯給我的絹布上是南疆文字,我猜的。而我為何確信,卻是剛剛才知道的?!痹捓镆呀?jīng)慢慢地能成句,一字一句如芬芳輕吐,豪不費(fèi)力了。
“......”
一向冷面的楞嚴(yán)竟然一聲未斥,任由她進(jìn)了身將手遞到他面前。
褐眼未動半分。
“這是做什么?”多南問,怕其又觸楞嚴(yán)不高興,十日之約就要到了,可不想她又觸犯楞嚴(yán),被關(guān)菁華院。
他正要扶起她,但楞嚴(yán)卻接了那手背,唇觸過,說,“既然你確信,不妨也讓你死心,自己魔障了,為何還要連累他人?!?p> 想好的要推開她的,等到她進(jìn)身了,卻動搖了。
他想伸手去擦淚,但是手里握成了拳。
互相不虧欠,那便算了。
他低了頭,觸到了掌心的溫度,這蠱前世所累,久而久之便成了幻覺,到了此世卻留了下來。蠱蟲需要生者血淚滅之,這是紅白面譜告訴他們的。
在外人看起來,就像是吸允了女子的血......
可熟悉的人看著,像是他親吻了女子的手背。
“你們都給我轉(zhuǎn)過身去!”楞嚴(yán)下令道,“若是誰敢傳出今日的事情一言,我便殺了他?!?p> “是?!?p> 廳里的人轉(zhuǎn)而面背,夏巴斯要阻攔,被多南攔在了一側(cè),“說不定能好呢,這病已經(jīng)折磨了他半年之久,夜夜不能寐,甚至犯了戒。他自己肯定也有分寸的。”
“可是,怎么能是她呢!”
這女子才來佛國多久??!
“未必不是。”
“而且他有戒律在身,這怎么可以!”
“那你有辦法?”多南問,“你不是親眼見過他的樣子,忍心?”
的確不忍心,多少次,她見過楞嚴(yán)強(qiáng)忍著痛,沁下汗,甚至難忍到嘔出了脾肺,為了不讓他們擔(dān)心,甚至還試過咬了一晚上的木塞子,結(jié)果天亮以漫出的血告終。
“可這女的,我不喜歡她。”
“女人的直覺?”
“反正就不喜歡她!”
“那也忍著?!倍嗄险f。
心里想來,這女子來佛國的時間是半年前,而楞嚴(yán)已受一年的戒律,這時間雖然對不上,可他卻是一句未否。
未等他們弄明白,門外便來傳林家來了人接林莞。在城門外回來的時候,便有人將林莞的行蹤報(bào)了回去,生怕波折便派人來接。
聽到來人報(bào),原本沉浸在血腥味里的楞嚴(yán)才忽而抬起了眼,以往淡然而處的眸子里多了驚,又見面前的人暗了神色右手輕拂了他胸口的傷。
“不也無用嗎?”他臉色未好轉(zhuǎn),冷薄一笑。
隨即推開了她,吩咐,“來人送客。”
“可若你不是,怎么會應(yīng)了我?!绷州副煌崎_后,一片冷薄入了心,反倒看了清明,不怒不惱,反倒是一直緊繃著的弦突然松了。
楞嚴(yán)放下了她的手,嘴邊猩紅漫漫,幽幽目光沉下,褐瞳失去了眼色。
林莞蹙眉,“我知道你是,就好了?!陛p輕說。
女子站起,手背垂下,血跡覆蓋了手尖,劃下的一刀一點(diǎn)都不疼。
以往心空的那一片找回來了,不會無緣無故地疼了,她嘴邊帶著笑,同時心里有些涼,知道劃下了界線后,從此便兩寬了。
褐眼里有了以往的冷冰。
可想起自己親手將刀插進(jìn)他的胸口,這分別也就釋然了。
她起身,拾過了畫軸,踏出了府門。
回了林府,天色已暮。
去時女裝,回來時男裝。林堂已許久沒見其著男裝了,想起往事胡子橫著一氣,令她褪下。因著生氣,所以沒留意到她故意隱藏起的手背傷口。
回了屋內(nèi),換衫才被文月發(fā)現(xiàn)。
“主子,這!”
文月背過身去又偷偷地哭,不敢給她看到,說,“哎,這藥酒真討厭,老是熏眼睛?!闭f完,又是默默地轉(zhuǎn)身用衣袖擦。
“小姐,你每次出去都一個新傷口,再這樣,抹多少膏藥都補(bǔ)不回來了。你之前可愛惜身體發(fā)膚了,都說受之父母,可一點(diǎn)不能傷。就算見到別人傷了,你也會難過??稍趺淳蜎]保護(hù)好自己呢!”文月心里咒罵了下午來的夏巴斯無數(shù)回。
“以后便愛惜了?!绷州刚f,放下了手中的畫軸,坦然而展開。
“是姑爺......”
文月見畫,以前都不知這話里的是什么,如今一見心里拿著藥瓶的手抖了抖。
“主子,文月今日市集上見有人販賣奴仆,那其中其中便有......”
“誰?”
“林婉青?!?p> “......”林苑看向文月,“在哪......”
文月詳細(xì)而說,今日過了市集,便見有人販賣京府奴仆,說是剛剛虜獲的人。在京府從未見過當(dāng)街販口,她便上前瞧,卻見一堆蓬頭垢臉的人里頭有著以往熟悉的面孔,林婉青。
之前聽說,張家隨京府沒而分崩離析了,可沒想到竟然變成了眼前模樣,她正打算上前問究竟,就見一老爺們上前挑人挑中了她,而付了銀兩后,林婉青便隨著人走了。行走至一半,林婉青倒地不起,像是多日未進(jìn)食了,可新的主人卻一點(diǎn)未有憐惜當(dāng)場退了銀兩,退了給人販。
未至晚暮,便聽人說,那批未能賣出的京府奴送進(jìn)了勾欄所。
“京府奴,勾欄......”她心里已經(jīng)大概地明白,楞嚴(yán)下午也會出現(xiàn)在那部落里的原因了。
“文月,你可知道離這里不遠(yuǎn)的地方有個部落是京府舊人聚集的地方?!彼龁?。
“有聽過,但那里可是專門販賣奴隸的,主子怎么突然問起了那個地方?老爺有時候還會去那里贖些人回來,說是看不了曾經(jīng)的國人被如此對待呢?!?p> 林莞聽了,嘴邊淺淺笑,“他是去找林婉青的?!?p> “誰?”文月問。
事到如今,對于張家的舊人,她已經(jīng)沒有了以往的恨意了。
林婉青進(jìn)了張家,處境跟她無異,只是她有官場兄弟為其撐腰,張家婦人不敢隨意動她,其實(shí)都是一樣的可憐人罷了。
林莞一身男裝,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字畫上的人。
“文月,我覺得有些無聊了?!?p> “啊?”文月還有些慢,又問了句,“主子,你說什么?”
“我說,覺得無聊了。”
文月剛剛才收回去的眼淚又落了下來,隨后反應(yīng)過來,趕緊跑到室外喊,“姑姑,你快來,快來呀。小主子,終于終于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