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是善還是非善,世人已經(jīng)將我釘在在了恥辱柱上。就連那小丫頭云香的死也算在了我的頭上,我手上的人命已那么多。多或少有什么區(qū)別,善和惡對于我來說又有什么用?!?p> 林莞看她手心已經(jīng)攥緊了那銀兩,細嫩的手都是傷口,指甲邊緣都是裂痕,撇開了注視的目光,寒氣入心,“你畢竟沒要了莫梓涵的命,不喜歡你到何種程度都好,至少讓我相信當初想要我命的不是你?!?p> “你都記起了?”
那年推林莞下水的是林婉青身邊的姑子,她雖然狠戾,可還不敢去要別人的性命,以至于淪落到如此田地了,也不敢了結(jié)自己的性命。
留著一口氣什么都是有希望的。
“那丫頭命不好,自小就被賣了換米吃。你可知道她僅僅被換了巴掌大的米袋,我是可憐她,也確信她什么都不敢說出去。只是沒想到她卻變成了你?!?p> 而林婉青的軟弱只有此刻才看得明晰。
在張家延續(xù)不了子嗣后代,讓她不得不屈服于命運。雖出身名門,可她自幼便掛在大娘的名下長大,大娘自有自己的一雙兒女,對她不冷也不淡。出了林家,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入了張家她唯一的仰仗就是自己的丈夫,她也怕變成下一個在張家的林莞。
“都是女子,有何用。”林婉青自己嘆道,像是道盡了一生,也屈服了命運。算計了大半生,她也不知道家于國如同渺小螻蟻,散了便散了,尋也尋不回了。
“女子為何無用?!绷州覍さ搅怂壑械呐橙?,并無想象中的痛快,當時妯娌,現(xiàn)在只是同是女子而已。
“身我?guī)湍阙H了,該歸哪去就歸哪去吧。”
“我能去哪。”
一身麻衣,草鞋的人說道,見到了文月身上的衣裳,精致有佳,冷笑道,“也罷,終歸比現(xiàn)在都強些?!?p> “可你明明恨我,為什么幫我贖身?”林婉青說,從那青眸里看不見憐憫的色彩,反倒一潭子清冷。
像是在看她笑話,又像是看她不爭氣,又像是憐憫她。
舊日在張府,正也是瞧不上這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倔強,才與人同流,現(xiàn)在看來自是自慚形穢,十個林婉青也比不上一個林莞。
“算了,京府都不在了,我問你這些還有什么意思。“
更何況,想了想也知道究竟是為何,她從里層的衣袖里翻轉(zhuǎn)出了東西,遞給文月。
文月接過,手微微顫地給了主子。
那抹綠意,輾轉(zhuǎn)無邊的色澤,是張睿恒從小到大帶到大的隨身之物,帶鉤。
“這東西為何在你這.......”林莞沒有問完,不想問他死后的任何消息。
林婉青說,“賊人破城那日,他尸身被人帶回張家,手里便攥著這物件。祖?zhèn)鞯膸с^一朝為功,可另一朝卻尸骨枯。他本該不是如此下場的,若不是因為你......你,刺入了他那一劍,讓他受了損,何以死后無安身之所?!?p> “與我何干?!绷州肝站o了那帶鉤。
冷笑了聲,林婉青輕啟唇,“多寒心啊,為了讓你自由,他做的事情可不少,但你......算了,那帶鉤你怎么處置也不關(guān)我的事了。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只是沒想到你心那么冷,看不清一個枕邊人?!?p> 林莞無話,沒有反駁。
“他本無心入仕,為了你一句話而科考。為了你能自由出入張府,讓張家人默許你的存在,他斷指明誓......哈?!彼蝗灰庾R到。
“你該不會對這些都一無所知吧?”瞧見了那緊握的指節(jié),林婉青心里已清晰了十分,“你傷了我,下等丫鬟以下犯上就該仗殺,你的命能留下,他又為何娶蘇家女,你不知?”
“結(jié)果碰上了你這么個無心人,可悲還是可嘆。”
文月在一旁聽見了這些話,看著主子的臉色已然不好,見主子沒反應(yīng),推了推林婉青,將手里的包袱給到了她,“你趕緊走吧,別再提這些舊人舊事了。”
一邊說,一邊送她上馬。
“慢著?!绷州负巴A肆滞袂?。
欲問未問。
那是為了她,被罰,都能告訴她無事無礙,護她于一方天地的張睿恒啊,那是為了她,能以心血養(yǎng)蠱,求她一顰一笑的張睿恒啊。
她都知道的。
林婉青見她沒有動靜,轉(zhuǎn)身上了馬,過去像是遙遠了,與她再也無關(guān)了。
文月回頭去尋主子的時候,那帶鉤還握在手上,只聽她說,“去幫我查楞嚴,特別是這兩年來的事,我要知道一清二楚?!?p> “是?!?p> 盡管心里奇怪,但文月還是按著吩咐去做了。
打聽消息不是件難事,林家在佛國已扎根了一段時間,人脈經(jīng)營有道。查一個人簡單,只要給些銀兩便有人愿意說。
可主子為什么要查楞嚴呢?莫非是因為之前被關(guān)菁華院受委屈,所以要報復(fù)?可小主子明顯對楞嚴尊主討厭什么怕什么不敢興趣,反而仔仔細細地問兩年前他的變化。
“尊主自小受戒,未出過國門。無父無母,跟著佛陀閉關(guān)一段時間后,佛心佛靈受啟,能懂多國文字,翻譯了多年未能解的古策,得到了圣人重用。還是他提出僧策,并統(tǒng)管僧人入籍,將以往的信仰混亂、偽僧當?shù)赖膯栴}都解決了?!眮砣苏f,眼里似乎有對楞嚴的尊敬。
“嗯?!?p> 淡淡的一個答腔,似乎對這些都不是很感興趣,除了聽見閉關(guān)那段眼睛些微地亮了亮,其他的皆無反應(yīng)。
三刻后,已經(jīng)將楞嚴從小到大的事情講了一遍,她才有些許好奇。
“一年前他犯了什么戒律?”
啊,原來面前的姑娘是要聽這些八卦呀。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說,“那就要從兩年前說起了,在佛國以南有個小城嚴守尊卑秩序,一個奴身出身的人如果要跨越階層,那就必須得與身份尊貴者有婚盟??膳砑沂赖屯鶝]人愿意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買賣??善腥司褪巧咸炀祛櫳艘桓焙萌蓊?,讓有些人愿意破了這世俗規(guī)律。
那城里就出了一個奴身的美女,自小環(huán)境使然,讓她為了能擺脫奴隸身份就勾引了當時德高望重的僧人。雖然我們這里的僧人可以娶妻生子,但卻不允許三妻四妾??伤匆膮s是已婚娶的男人,兩人悄悄相好三年,被人揭露事發(fā)。那男的為了掩蓋自己的齷齪,雇兇殺人。只有與女子所生的兒子逃過一劫,但因身份卑微訴求無門,四處流浪。
也許是平時積福行德了,讓他碰上了尊主,聽了他的遭遇后,尊主收留了他,更幫了他,那犯了殺戒的老僧人才得以伏法??蛇@小伙子生身父親可是皇族落發(fā)之人,雖陳冤昭雪,可面對天下人圣人的顏面過不去,不但沒有獎賞,反而罰其每日三鞭戒,閉關(guān)思過,春坐、夏坐、秋坐、冬坐,罰了整整一年,更不能近女身?!?p> “那小伙子一直留在他的身邊,如果不是圣人的這戒律可能小伙子的妹妹都要以身相許了?!?p> “剛剛你不是說那僧人與那婦人只有一個孩子,怎么又多了個妹妹?”
“那僧人原配的孩子,因為出了這件事受不了言論,去世了。這個妹妹便歸皇族姑母撫養(yǎng)長大。您應(yīng)該也認識她。”
“你是說夏巴斯?”
“對,就是她?!?p> 他說著,不知為何從面前的林莞的臉上感受不到聽八卦的欣喜感反倒若有所思的模樣。他又清了清喉嚨,飲下了桌邊她遞過來的茶,繼續(xù)說到,“這戒律持續(xù)了一年,可尊主處事得大家敬重,所以圣人還是放了他?!?p> “哦?!?p> 來人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語言組織方面表達得不是很好了,末了聽她說,“以你所了解的,他有沒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心愿?”
“您是想要討好他嗎?”
聽說林家是商賈人家,這大宅大院的難道需要疏通官道,攀附尊主,聽說皇族正打算在佛國西邊建佛窟,難道林家是想承包了那工程。
“就當是吧?!?p> “據(jù)我所知,尊主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人將西域經(jīng)書謄抄回來普及眾生......”
“這個好辦?!绷州傅嗔苛藭?,心里想,待會兒起書給馬超。“有沒有難度大些的,或者旁人所不知的?”
“這個嘛......姑娘,你可問對人。這全國上下估計沒我清楚?!?p> “這尊主有個毛病,一直都無人可醫(yī)治,就連他身邊的人都為他尋了百藥皆不可治。每逢九天,他那府邸必定大門緊鎖,不讓人進。據(jù)說發(fā)了病會嘔血虛身,可全國的醫(yī)師都看遍了皆查不出緣由?!?p> “每逢九天?”
“是,從閉關(guān)出來后便開始了,所以到了那天,他的府邸守衛(wèi)都會嚴些,不能讓人靠近。發(fā)病的樣子,我就不便說了,據(jù)說很嚇人就是了。”
蠱幻。
是上次見他嘔血的那樣嗎?
林莞看看自己手上劃過的傷痕,還斑駁著。
“謝謝了,文月給賞銀?!?p> “姑娘出手闊綽,小的提醒一句,這官員的消息可不能隨意打聽,如被發(fā)現(xiàn)了,可能會被多南大人罰。所以姑娘如果有什么事盡管只找我。我嘴很嚴,保證不會透露半分?!彼嗔恐即乃殂y重量,喜笑顏開。
“有勞?!?p> 說完,便讓人送走了告知消息的人。
“主子為何問楞嚴的事情呢?之前他不是還關(guān)過你,還是我們已經(jīng)需要討好他才能在這里活下去了?”文月微微皺眉,手放在胸口上,很是擔憂。
可看了文月那個樣子,林莞反倒不想說真話了,順著她的話說,“嗯,不討好他,林家就完蛋了。”
文月聽了,睜大了眼睛,手里本來捧來了一壺白茶餅要碾茶,趕忙收了起來,“這個貴,那不能喝了。喝一口少一口?!闭f完,換了菊花過來。
看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林莞嘴邊忍不住笑。
文月問,“怎么了,主子?菊花茶是不是也不配喝了,那我去換荷葉來?!?p> “不用不用,菊花可以,清涼解渴,甚好?!?p> 聽了主子這么說,文月才停了忙碌的腳步,接著又說,“主子笑起來還是有兩個小酒窩,跟以前一樣真好看。”初見莫梓涵的時候,她可是一點也沒把她跟舊時的主子聯(lián)系在一起,可如今是如出一轍。
林莞也不忍心逗她,正要開口說。
門外的小廝敲了門,帶著一小伙意盈盈地做了禮,請見林莞。
“姑娘,安好?”引見后,小伙子行了禮,問道,低頭手放在腹前。
面前的人一身的粗麻布料,身材瘦小,臉上有一道火吻痕從眼睛下一直蔓延到耳后,像是被人拿了繩子燙上去的。
盯著別人的臉看有些不合禮數(shù)。
林莞立刻回答,“安?!?p> “尊主請姑娘歸還衣物,所以大晚上走了一趟?!?p> 衣物?
哦,對。
上次穿了那件衣服扮男裝到過勾欄,可那衣服已經(jīng)被改過了,可怎么還。林莞沒想過他會要回。
“我們這有一套嚴格得著衣體制,那衣服可都是專門為尊主而制,少了件不好說?!?p> “好?!毖巯乱仓挥邢冗€了,再給些布料錢,“衣服修改過,尊主穿不來了,抱歉。這布料衣飾林家的衣鋪能做,如果尊主大人不嫌棄,這幾日制好衣裳就讓文月送到府上去。”
小伙倒也沒露任何質(zhì)疑之色,從文月的手上接過了衣物,站著沒走。
似乎有話說。
“還有事?”
小伙遲疑著沒開口,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從文月的手上接過了衣服,匆匆地便離開。
轉(zhuǎn)而到了門檻處,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又停了腳步,轉(zhuǎn)身跪了下來。
“求要姑娘東西,請姑娘給?!彼牧祟^,地板被他磕了響亮。文月手上拿著茶杯被那大聲響嚇得打撒了茶。
“你,沒事吧?”文月上前扶起他,他卻不起。
林莞問,“什么東西?”
跪著的人指向林莞,林莞抬起了手臂,見手上的疤痕依舊未合起,而那帶著火吻痕的小伙指著的便是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