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shù)倒拖著他的螭尾鳳頭金雀斧,鳴金收兵,宋軍也停止了戰(zhàn)斗。金兵很快在荒原一隅整理完畢,宋小魚靜靜地在馬上,匆匆目測了一下,金軍大概還有七八千人。秋風(fēng)寂寂,從每一個人臉上肆意地掠過,天色已晚,夜幕降臨,他看不清金兀術(shù)的臉。金兀術(shù)垂頭走在隊伍的最后面,身影落陌而孤寂。
無奈同是穿越人,相識何必又相逢?而且還是相逢在戰(zhàn)場上!金國也不是金兀術(shù)的金國,大宋又何曾會是宋小魚的大宋?就連水泊梁山也不過是他從書上走入了夢里!幾番浴血奮戰(zhàn),不過是在為他人做嫁衣裳,這衣裳猩紅刺目,是眾兄弟以鮮血浸染。
宋小魚望著遠(yuǎn)去的金兀術(shù),雙手抱拳一揖,輕若無聲地說道:“保重!”
他居然叫金國的敵酋金兀術(shù)保重?他瘋了嗎?身邊的花榮、馬翼錯愕地盯著宋小魚,他呵呵笑著,大聲對著漫野秋風(fēng)喝道:“好風(fēng)!”他的過往,不可說也無須說。
他慢慢走到魯智深身邊,跳下馬去看,這個胖大和尚還活著,穆家兄弟早已氣絕身亡,孔明、孔亮、楊林、鄧飛、張橫……還有被亂馬幾乎踩踏成肉泥的鄭天壽、解珍、解寶等人,他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不止。沒有人勸他,很快大家也都哭起來,哭聲震天。
“剛才踏白軍士來報,林教頭已自回武州去了,五千強弩手只剩余不到一千,周通……”花榮低聲說。
“林教頭平安就好”,宋小魚哭著打斷花榮的話,以劍撐地,努力搖晃著想要站起來,“將兄弟們先運回代州……”
“離此地十余里有個狼牙村,我命人先去找些板車……”花榮頓了頓又說。
宋小魚點點頭,又說:“此地離朔州三十里,盧員外……”他目光掃過眾人,卻沒看見盧俊義,“盧員外人在哪里?”
大家的目光就在荒原上搜尋,但天色已黑透,宋小魚扶著劍踩在層層尸體上,踉踉蹌蹌地四處搜尋,馬翼摸出隨身攜帶的幾根蠟燭,用火石點著,一會兒,許多士兵也點著了蠟燭。
“盧將軍在這里!”岳飛驚喜地叫道,宋小魚幾乎是七歪八倒地沖過去,只見盧俊義歪倒在谷北口一塊石頭旁,他忙伸手去摸他的氣息,盧俊義一把抓住他的手,輕笑道:“兄長這是何意?”
宋小魚縮回手抹著淚說:“想是員外累了,竟在此處睡了?”
盧俊義忙站起來問:“兄長是要回代州嗎?”
宋小魚望著黑漆漆的荒原說:“將士們都困乏了,只得連夜回去。此處距朔州只有三十里,員外還領(lǐng)著朔州軍馬回去,好生歇息?!?p> 他又哀哀長嘆了一聲,用衣袖擦抹著止不住的淚水,滿原死去的將士尸首該怎么處理?
他叫來岳飛、馬翼,命他們挑選一些強壯的軍士,在谷北口旁,挖掘一個大坑,把戰(zhàn)死的宋軍都一一掩埋。
搜尋、搬運,宋小魚和軍士們一起匆匆把戰(zhàn)死的宋軍都掩埋好,大家都已累了個半死。
三更天了,宋小魚跨上他的“追風(fēng)”,喝道:“回代州!”
夜已深,夜晚塞上寒風(fēng)冷的刺骨。
雁門關(guān)上,代州城頭,燈燭依舊,吳用就站在旗下凝望著西北方向,四更天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踏白軍士回報說,金兀術(shù)領(lǐng)著幾千殘軍剛剛回了云中,完顏銀術(shù)可領(lǐng)著兩萬金軍回軍時,在應(yīng)州附近先后遭遇了河溯義軍與義勝軍的偷襲,也逃回了云中。宋軍在三更時分從陳家谷北口回軍,將士疲伐,行軍緩慢,所以大約要到天明時分才能回到代州。
宋小魚幾乎是半睡半醒地顛簸回到代州,城門大開,吳用與張順等人早已在門口迎接,吳用攙著宋小魚下了馬,張順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沒有張橫,他一把抓住徐寧的馬頭,喃喃地問道:“我家兄長呢?如何不見我兄長張橫?”
徐寧一時心酸,一身的傷痕加上一天的大戰(zhàn),又累又乏,竟一頭栽下馬來。
宋小魚滿面羞慚,掩面痛哭,是啊,自己臨時抱佛腳,看了幾頁兵書,就敢紙上談兵,妄想用什么計謀大敗金軍……如今損失了這么多兵馬,壞了那么多梁山兄弟性命,還有什么臉面回梁山去?
他拔出玄女劍,就想自刎,右手卻被馬翼緊緊攥住,花榮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宋小魚大哭道:“哥哥若死,花榮豈能獨活?”
張順轉(zhuǎn)身看著宋小魚,目光中似有淚點,依舊喃喃低語道:“公明哥哥何須如此?又并非只死了我家兄長一人!”說完,他穿過人群找到后面運送尸體的板車,撲在張橫身上搶天哭地地哭了起來。
宋小魚聽了心痛如刀絞,前塵往事齊上心頭,一口濁氣悶在胸前上下不得,又痛又悔又氣又乏,他大叫一聲,往后一倒,暈厥過去。
朔州亦是哭聲哀哀,林沖在武州也病倒了,金兀術(shù)回到云州氣急攻心,也一病不起。
幾州城頭燈火依舊,今夜卻無人入眠。
“好叫兄長歡喜”,吳用沖到宋小魚床前,大聲夸張地說道,“昨日趙鼎、折彥質(zhì)、陳遘在保州合力夾擊完顏杲,大敗東路軍,完顏杲率領(lǐng)殘兵退回燕山去了!”
宋小魚躺在床上,淡淡地問道:“給朝廷的奏報發(fā)了嗎?”
吳用微笑道:“今兒一早已然發(fā)出,都是依從兄長的意思,如實奏報,全無半點遮掩?!?p> 宋小魚爬起來靠著床頭,輕聲問道:“我軍傷亡如何?”
吳用臉色大變,目光移向了別處,吱吾著說:“還請兄長好生將息,此事容后相告。”
宋小魚笑道:“無妨,且說與我聽?!?p> 吳用急忙道:“兄長該換藥了,安神醫(yī)如何還不曾來?”
宋小魚變了臉色,怒道:“快說與我聽,你今日不說,我今日不安,宋江也是須眉男兒,歷經(jīng)多少廝殺慘烈,如何受不得?”
吳用無奈,只得低聲說道:“六千飛騎軍只折損了兩千,四千神箭軍與四千飛石軍各壞了千余,一萬水軍都在守城,無甚傷損。兩千踏白軍在云中與燕山傷了幾百。”
宋小魚拍著床邊急道:“馬軍步軍呢?”
吳用拿眼去偷瞄宋小魚,又去看看門外,想著怎么脫身出去。
屋外進(jìn)來一人,朗聲說道:“軍師不敢說,我來說與哥哥聽。”
吳用一看是花榮,忙以手掩口道:“兄弟,你如何也是個不省心的?”
花榮嘆氣說:“你一日不說,哥哥心里便一日不安。索性都說與他聽,倒省了明日多少心!”
宋小魚點頭微笑道:“果然兄弟懂我的心思?!?p> 花榮走到床前,坐在床邊,替宋小魚掖了掖被角,才緩緩說道:“我梁山兩萬馬軍只剩了五千多,步軍四萬只余萬余,活著的都是留在城里守城的,陳家谷北口一戰(zhàn),活著回來的甚少?!彼桓胰タ此涡◆~,抹淚鼓起勇氣自顧說道,“魯智深重傷,魏定國傷重死在回朔州的途中,林教頭傷重至今臥床。馬擴(kuò)亦戰(zhàn)死,他的一萬兩河義軍都戰(zhàn)死在石竭谷與陳家谷,岳飛的三千岳家軍而今尚不足兩千。我梁山兄弟共戰(zhàn)死二十一人……”
宋小魚只是靠在床頭呆呆地聽著,不發(fā)一語。他沒有想到結(jié)果比他預(yù)想的要殘酷的多。他忽然悶哼一聲,口里吐出一口血來,后背傷口裂開,血流如注,直挺挺往后一倒,又昏死了過去。
吳用一面急忙叫人快去請安道全,一面埋怨花榮太過莽撞。
花榮伏在宋小魚胸前,哭的撕心扯肺,從昨天到今天,他覺得自己死了活,活了死,來來回回被折騰的筋疲力盡。
窗外沒有陽光,陰沉沉的天空中,冷風(fēng)呼嘯著卷起塵沙,敲擊著窗棱,只不過才是十月初冬,天氣就這樣寒冷了嗎?
關(guān)山萬里覓封侯?一將功成萬骨枯,黃沙漫漫,白骨累累,古來幾人曾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