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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成鯨魚歌唱

第三章、成長都一樣,疼痛又絕望

化成鯨魚歌唱 暗著亮 3288 2019-06-02 21:42:13

  靠在董先生的肩上,我想起了我的9歲和28歲。

  9歲那年,我雙眼通紅,帶著鼻音問媽媽,“媽媽,你真的愛我嗎?”

  媽媽瞥了我一眼,尺子又落在我已紅了的手掌上,說了那句我信奉了整整20年的話。

  “我只愛考滿分學習好的小孩。”

  后來,我用漫長的光陰和行為去踐行那句話的實質(zhì)表達。

  “只有優(yōu)秀的人才值得被愛?!?p>  誰不想做個“值得被愛”的人呢?所以我只能拼命優(yōu)秀。從9歲到29歲,我的每一天的生活,都是用“優(yōu)秀”二字來衡量的。

  于是造就了我近乎偏執(zhí)的自我苛刻,不管外界給我怎樣的贊譽,幾分真幾分假。我都覺得我就是那個差勁的人,一點也不優(yōu)秀,根本不值得被愛。

  我在黑暗的邊緣游走,甚至會看到另一個自己,站在我面前訕笑。

  她說,“你真差勁!你都不敢跳下去!”

  她指向我的左邊,我不敢轉(zhuǎn)頭的左邊。那里好黑,甚至黑得隱隱發(fā)紅。

  深陷這些恐懼最嚴重的那年,我28歲。

  那年,我策劃的一檔談話類真人秀網(wǎng)綜,觸及了即將被停播可能的邊緣。那檔節(jié)目傾注了我所有的賭注,停播意味著對我個人所有的否定。

  我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節(jié)目不值得看,人更不值得被愛。

  每晚躺在床上,閉上眼,我眼前就清楚地浮現(xiàn)出媽媽當年那張毫無情感,面具一般的臉。

  2017年,網(wǎng)綜進入爆款節(jié)目頻出的階段。某檔音樂選秀開啟了網(wǎng)綜選秀元年,而另一檔主攻嘻哈音樂的節(jié)目則把小眾音樂推向了大眾的視野。與此同時,以節(jié)目與藝人形象結(jié)合為核心孵化IP的布局模式開始普及,并不斷地深化成熟。用戶的眼光被吸引聚集,其商業(yè)份額占比不斷提升。

  處于頭部爆款的節(jié)目基本都是以音樂選秀類為主的。其內(nèi)容要點就是要抓住觀眾的High點,要燃,要快,甚至要讓人氣憤。脫口秀類的則傾向于吐槽,抓住觀眾獵奇的心理。

  而我當時策劃的那檔節(jié)目則完全背道而馳。它讓嘉賓放慢節(jié)奏,像平常朋友約會那樣,喝著飲料,分享那首自己處于崩潰邊緣時會聽的音樂,并傾訴內(nèi)心的感想。先由一位特邀嘉賓分享他難過時必聽的歌,然后再慢慢地展開話題,接著由素人嘉賓分享由此首歌主題下想到的自己有所感悟的歌。

  在這樣一個慢氛圍和音樂里去展開談話,大部分話題都是圍繞著成長展開的。同時線上觀眾也會在評論區(qū)中參與分享談?wù)?,最后各個年齡段點贊數(shù)最高的觀眾將成為了下一期的素人嘉賓。素人嘉賓由少年,青年,壯年,老年四個年齡段的四位嘉賓組成,來各個行業(yè)。

  在這個以觀眾High點為買點的網(wǎng)綜爆發(fā)年代,這樣慢節(jié)奏挖深度的節(jié)目是極具風險的。只有兩個極端,極好,或極差。投入所有精力物力去冒險,就像個笑話,所以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倔,我不甘心,我想證明我自己。

  我告訴我自己,如果真的成了,那絕對可以說明我是優(yōu)秀的了,我是可以被認可的,我是值得被人愛的。

  我跟所有高層決策人員磨磨蹭蹭了將近三個月,我纏著他們不放。到后來他們看到我就掉頭轉(zhuǎn)身??墒俏乙膊桓适救?,我就快步跑上去,擋在前面。

  這樣瘋狂且固執(zhí)的態(tài)度其實有點惹怒高層的。是的,要不是因為當時我手上還有一檔熱播節(jié)目,我早就被開除了。

  最后,我真的成功了第一步,這檔節(jié)目策劃被通過了。一切后續(xù)工作也都很順利地一步步進行著。

  當時,我一直認為他們會通過的最大原因是厭煩了我的糾纏。卻從沒想過,其實是基于對我個人能力的信任才愿意去冒這個險。這是我當時最大的悲哀,我把所有好的都歸功于外因,把不好的都責備于自身。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必定有這樣的一個階段,極度自卑,無法認可自己,總是疑惑為什么別人那么優(yōu)秀而我那么差。你們呢?在成長過程中,有沒有這樣的一個階段呢?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是真的很可憐甚至可悲。

  可憐在于,從來沒有真正認可過自己??杀谟冢髞砻^其實的人氣和贊譽。這些都讓我不安,因為做這檔節(jié)目的初心并不是純粹的,并不是后來人們評價的那樣,她只是為了給世界多幾分溫暖。而且,節(jié)目突然的火爆是踩在另一個人的不幸之上的。

  當時的我,是處在極度黑暗邊緣上的人,只差邁開腿跳下去了。

  那時,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就是拾起殘敗的初心去證明自己是可以的,是優(yōu)秀的。所以如果真的要剝開揉碎了去較真,我當時真實的出發(fā)點就是不純粹的,帶著自私的成分。

  我想在我個人情懷的掩蓋下,通過這檔節(jié)目的成功去間接證明,我自己是優(yōu)秀的。

  很幸運,最后這檔節(jié)目是成功的,不僅對于我個人來說,對于整個受眾來說,更是如此。這檔節(jié)目不僅救了身處崩潰邊緣的我,讓我發(fā)生了深刻的改變和成長。也確實治愈了很多人,讓他們更好地認識自我,更好地成長,甚至更柔和地活著。

  這樣一想,確實能讓自己心安不少。

  那個人的不幸,給身后無數(shù)同樣處在黑暗中的人帶來了光。

  可是,這句話,又是多么的諷刺。

  多數(shù)人的小小幸運要踩在一個人的不幸之上。

  現(xiàn)在站在成功的節(jié)點上,去回望差點涼涼了的起初,還是心有余悸。當時,不僅開頭不易,過程也不易。

  播完四期,播放量還是可憐無比。是的,這樣的數(shù)據(jù)比我第一次做的節(jié)目還要差勁。以當時那樣的數(shù)據(jù),撐死了也至多八集,就會被叫停的。面對市場,數(shù)據(jù)才是上帝,不管你背后有多大的情懷。

  殘忍點講,情懷只是你一個人對抗著整個時代的不自量力。

  但反過來講,有些不自量力一開始就是被選中的,會被給予支點,然后撬動某段小小的時代。

  我的不自量力,就是屬于被選中的那種,極其幸運。

  只是我還是有點介懷,這份幸運,來自別人的不幸。

  第五集播放后的第二天,出了一個社會敏感的新聞,一個集團高管毫無征兆的自殺。

  那期討論的話題剛好撞上這個敏感的社會熱點,于是這檔節(jié)目以星星燎原之勢殺出重圍,后來成為當年的網(wǎng)綜之首。

  那一期,特邀嘉賓分享的歌是楊智遠和K Tsang的《生命練習》。

  “雨季里云兒為何

  下降蒸發(fā)游蕩

  轉(zhuǎn)角有光命運中導(dǎo)航

  或會晦暗失望

  世界里就如拔河沒法背上太多

  我想流浪如風地流浪

  沒法愛太多

  放棄我飛吧輕快地燦爛(我卻要跳下不顧一切亦要跳下陪著你流芳)

  放棄我嗎只差你的選擇找更大神話(想留下回望著最愛的風化)

  放棄我飛吧心愛就放下(快要到達失去知覺亦要呼喊)

  放棄我嗎盡力尋其他期待就當相遇很難(期待我仍可聽你話繼續(xù)抱擁是我未化)”

  那位嘉賓說,當時他聽完這首歌,心里的黑暗就開始慢慢透了光。

  歌詞的前部分,兩位歌手夾雜著唱,就像那段晦暗到接近絕望的時期里,在心里對打的兩個自己,一個自己在質(zhì)問,另一個自己想要放棄。那段時間,是處在抑郁的邊緣了,黑的夜已經(jīng)被煮開,濃郁擴散到整個生命。

  無能為力的時候,是極度渴望人陪的,又或許只是一句話一個聲音。

  “攀上就有光

  ...

  我必須闖

  無懼四方停住怯慌”

  當時把他拉回的,就是這句話。

  聽完,我也在想,那些曾經(jīng)處在崩潰邊緣,有了結(jié)束念頭的人,就是十足懦者了嗎?就應(yīng)該被鄙夷嗎?

  我想到了木心先生。

  他說,“后面藍天,其實就是死?!?p>  他也說,“所謂無底深淵,下去,也是前程萬里?!?p>  無底深淵,勇敢承認并面對,就是前程萬里,劫后余生。像那位嘉賓一樣,不是嗎?

  聽完特邀嘉賓分享后,有位跟那個自殺高管相仿年齡的素人嘉賓,她分享的是周國賢的《Children Song》。

  她說,她也有那樣一段時期。她的情緒更瘋狂,不僅死死把她掐住,還引誘她用言語去折磨愛她的人。

  她甚至直接對她的愛人說,“我就想死!我覺得我只能死才能解脫??!”

  后來她愛人抱著她,一遍接一遍給她唱這首歌,肆無忌憚地走調(diào)著。

  最后,她真的受不了了,太侮辱。

  她喊停!

  同時也對那個躲在黑暗處的惡魔喊停。

  她說,“你大爺?shù)?。你不知道這首歌是我的最愛嗎?”

  他說,“那你要聽你最愛的話。跟我同行到老,敵抗病態(tài)。想笑就笑,要嗌就嗌。好不好?”

  其實,這首歌當初是她拿來鼓勵他。

  他也這樣子過。

  錄著這一段的時候,我站在攝影機后,眼淚像是自己有生命那樣。她哭,她笑,她對我說,“我現(xiàn)在就是這樣子?!?p>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年過去了。

  我下去了,我也知道,我已經(jīng)走在前程萬里的路上了。而且,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有董先生。

  我說,我也這樣子過。

  你們呢?

  我們只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在成長的路上,我們都一樣。疼痛,悲傷,也絕望過。

  愿你們難免這樣子的時候,身邊有人在,故意肆無忌憚地放飛那首你最喜歡的歌,然后你就喊停。

  錄完那期節(jié)目后,我開始去承認那份絕望,嘗試去了解躲藏在那份絕望背后,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為什么,我并沒有想到那句讓我痛苦的話,也并沒有想媽媽那張深刻在我腦海里的臉。

  我想到的,是大學畢業(yè)那年,人生第一個真正慌亂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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