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桃用過納米合劑，這是梁華第一次真的聽到這個神秘萬靈藥的線索。
令人頗為遺憾的是，廢土是一個嬰兒畸形率很高的地方，人口就是勞動力，這是廢土上所有的聚居點公認的事情，很多時候明明已經(jīng)協(xié)調(diào)整個聚居點的資源為生育做好了準備，但是卻在短短一個月里迎來數(shù)個畸形嬰兒，這種悲劇并不鮮見。梁華雖然沒有儀器去做測定，但是這個變亂后的世界在化學污染和放射性等方面多半是他那個時代的成百上千萬倍。
而廢土上，絕大部分時候是沒有能力養(yǎng)育一個勞動能力不健全的人類的，這些畸形兒的下場可想而知。
殷桃出生的時候，小腦和脊髓發(fā)育就有問題，肢體不能協(xié)調(diào)，雖然比起很多畸形嬰兒已經(jīng)是很輕的病癥了，但是在廢土上卻仍然是絕癥。她的母親離開了，從她記事兒開始就只有耿樺這個父親，看到梁華的目光里透出詢問，殷桃很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有的時候也懷疑自己是耿樺抱養(yǎng)的，但是耿樺從來沒有提過相關(guān)話題。
耿樺一直沒有放棄她，早在五歲就給她動了十六型外骨骼神經(jīng)索的手術(shù)，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所以殷桃在這之后還是不太能夠協(xié)調(diào)的行動，只能靠著模擬訓練解悶。
后來，大約是殷桃十歲的時候，耿樺給她搞了一支納米合劑。殷桃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什么，耿樺自然是一個字兒也沒跟她提合劑是哪里來的。這支合劑確實治好了殷桃的病，不僅僅是治好了她的病而已，這支合劑優(yōu)化了她的體質(zhì)，在那之后的一段時間里，她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通過自己的意念影響自己的成長方向，殷桃自己相信這是她現(xiàn)在發(fā)育的比絕大部分廢土女性都要……高的原因（梁華的職業(yè)病讓他突然想找一個即能描述女性相關(guān)特質(zhì)又沒有審查風險的詞，結(jié)果沒找到），她的體質(zhì)、學習能力都在納米合劑的幫助下有了質(zhì)的提高，直到三年后這支合劑徹底代謝干凈，她才恢復了正常的成長速度。
梁華突然想起了灰風，他突然意識到灰風多半也在人生的某個階段使用過納米合劑，所以她們兩個人才有那種微妙的“美的不像真人”的感覺。
殷桃的故事沒法提供很多線索，但是這至少說明了老狐貍掌握的關(guān)于納米合劑的情報比他之前向梁華說明的要多，梁華摸著后腦勺沉吟了一會兒，老狐貍知道他肯定早晚會向殷桃張口的，所以他其實是給梁華劃下了一條底線，即要是在大海市區(qū)找不到納米合劑，可以回去找他問，他有辦法。
至于要為這個辦法付出什么……那真的就是老狐貍予取予求了，因為走到那一步就證明了梁華自己沒有能力搞到這麻煩玩意兒。大凡交易，一般都是誰先提出需求誰吃虧的，何況是這么大的需求。
人對死亡的心態(tài)是非常微妙的，如果徹底沒有希望，自然不用糾結(jié)這么多，只要考慮怎么能把最后的日子過出最高的價值就行了。如果介于有希望和沒希望之間，壓力是最大的，每天醒來都要糾結(jié)自己到底應該趕緊享受人生還是把最后的人生都投入到成敗未知的努力中去，梁華眼下每天都在承受這種壓力，但是所幸制片人的承壓能力都好得很，他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奮戰(zhàn)到最后一刻。然而老狐貍顯然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知道梁華忍不住告訴殷桃自己的情況的時候，也是他精神最脆弱的時候，這個時候突然得知有一條道路可以讓他不用掙扎，那感覺就像是在一個沙漠中的徒步者面前打開一支冰涼的可樂，還是玻璃瓶裝的，上面掛著凝結(jié)的水珠。
這就好像反復彎折一根鐵絲，可能會讓梁華緊繃的意志力防線突然一潰千里。
梁華這兩個月看起來云淡風輕，但是其實正常人哪有面對死亡威脅而不焦慮的呢？梁華一旦動了回去找耿樺要納米合劑的線索的心，就沒有選擇了，必須要把拯救鉚釘鎮(zhèn)的任務執(zhí)行到底才行。難怪耿樺當時那么痛快的就放他帶著殷桃離開了，原來有這個后手在啊，梁華后背都要被冷汗浸透了。他并不是什么天選之人，深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何況還有殷桃……
想到殷桃，梁華突然心神一凝，要是拿了耿樺的納米合劑，那就等于欠了鉚釘鎮(zhèn)天大的人情，到時候他和殷桃還能平等相處嗎？殷桃自己不一定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但是他是古代人，凡事除了講結(jié)果還要講方法是不是最好的。
他告誡自己不能退縮，要再拼一把，耿樺那里就當成一條下下之策的后路吧。
殷桃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面色陰晴不定地閃爍，忍不住有點擔心，直到梁華整個人的氣勢突然平靜下來，沖著殷桃笑了笑說道：“我知道該怎么辦了，謝謝你的情報。”
“你知道了？”殷桃似乎真的是有些不勝酒力了，白皙的臉頰上也涂上了一抹紅暈，“你跟我說說？”
這酒廊雖然深居地下二層，但還是用透鏡結(jié)構(gòu)搞了個簡單的收集自然光的辦法，畢竟能源寶貴。此時已經(jīng)逐漸入夜，原來那種燈光晦暗的感覺都沒有了，幾個服務人員在各處放上了蠟燭來照明。酒廊里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這片廢土上能夠休閑娛樂的地方屈指可數(shù)，大部分人都在忙著掙命，沒有太多消費的時間和機會。但是廣茂站畢竟是大海市區(qū)的商業(yè)中心，商隊聚集之處，拿到了現(xiàn)金的商隊人員或多或少還是會鉆進酒廊里享受一下人生的。
酒廊里甚至搞了一個小舞臺，這個時候開始準備音樂表演了，不得不說梁華還是有些期待，他很好奇這些廢土人都聽些什么音樂呢？另一方面，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這酒廊里的人都彬彬有禮，比他在廢土上大部分地方見到的人都要有禮貌。其中不乏有些人明顯是在艱難的模仿社交禮儀，像是狗熊騎自行車一樣，梁華猜測大概是因為槍全都被收了的關(guān)系，要不就是因為酒廊收費真的很貴，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愿意破壞了這舒適的氛圍。
梁華拉著殷桃湊到吧臺，又原樣點了兩杯喝的，然后跟酒保攀談了起來，那位老兄穿著一件面料閃閃發(fā)亮的襯衫，看起來是個蠻適合這份工作的家伙。
“老兄，我們第一天到這里來，早就聽說廣茂站是大海市的中心，什么都能買到，可是我們從市場溜達過來，感覺也一般啊，有沒有什么賣新鮮貨的能讓我們開開眼界啊？”梁華掌握著輕佻的語氣與酒保閑聊起來。
“先生你想要什么？只是為了看個新鮮的話，我推薦你去看看凌晨在地表的高架橋下面搞的集市。不過實話實說，那些賣古代小玩意兒的家伙十件貨里有十件都是破爛，都是些騙子，所以我不建議你真的下手買?！本票２林有Φ馈?p> “唉，我說的不是這種，是那種，非常特別，非常難得，又有價值的那種?！绷喝A壓低了聲音說道，順便還向著酒保擠了擠眼睛。
“這樣啊，先生如果要是感興趣的話，每周五的晚上，在地下四層的大廳里會有個拍賣會，出售的都是些上檔次的貨物。有武器，煙酒，”酒保湊近了梁華低聲說道，“還有女人。不過拍賣會是需要買門票的，可以到酒店的前臺去問一問?！?p> “這就是你的計劃？到拍賣會上去買？你的子彈夠嗎？”看著梁華謝過酒保，殷桃有些奇怪地詢問道。
“當然不夠啦，可是想要搞明白這些高價值的貨物的流通情況就必須得打進那個圈子才行。人生沒有捷徑，也不能寄希望于天上掉餡餅，交朋友更不能看運氣?！绷喝A一臉嚴肅地解釋道。他在鉚釘鎮(zhèn)打開局面的速度確實快了一點，這跟他快速地有目的性地交了朋友是有很大的關(guān)系的。不過梁華的原則是交上了朋友了就真心對待，而不是沒有利用價值了就一腳踢開，這也算是他的自律吧。
“唔……”殷桃思索著說道，“不對，都這個時間了，打蛋器怎么還沒回來？”
殷桃一問，梁華也意識到了不妙，發(fā)封電報要多長時間呢？盧娜和打蛋器已經(jīng)走了一下午了，時間可有點長了。
“你知道游騎兵的聯(lián)絡(luò)站地址嗎？”梁華也不多廢話，直接問道。
“不知道，剛才走得太急了沒有問……”殷桃也有點焦慮起來，打蛋器辦起正事來一向穩(wěn)妥靠譜，所以她很少操心這些細節(jié)，眼下可有點麻煩了。
“再等等，實在不行就得向廣茂站董事會求助了。”梁華寬慰道，雙方眼下正在僵持，求人幫忙可不是個好時候，但是要是隊員真的丟了，只怕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兩個人離開酒廊，又回到餐廳吃了點東西，李莉莉和灰風都逛回來了，還是不見打蛋器和灰風的影子。
“我可能……有一點線索……”李莉莉小聲說道，“打蛋器之前跟盧娜聊天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他說‘怎么還在老地方’，盧娜說‘看過其他幾個地方，最后還是供商局那個金庫比較方便防守’。以及你讓我們?nèi)ナ占閳螅揖唾I了一張本地的地圖?！?p> 說著，小丫頭從挎包里抽出一份地圖來，梁華定睛一看，竟然是照著地鐵站里的交通指示圖畫的，倒是把廣茂站周圍的一些大廈都標示清楚了，這些大廈的地下車庫大多與地鐵站相連，就構(gòu)成了廣茂站的主要活動區(qū)域。他不由地點了點頭，小蘿莉干的還不錯。
“我們兩個去看看，你們倆守在酒店?！币筇曳愿赖?，去看的兩個人當然是她和灰風，畢竟梁華和李莉莉都是戰(zhàn)五渣，尤其是沒有槍械的情況下連撿漏都沒什么機會。
“不行，我也得去，情況不明，你們遇到需要交涉的情況的可能性遠比遇到需要戰(zhàn)斗的情況的可能性大。”梁華搖了搖頭說，“這酒店在廣茂站是最安全的區(qū)域之一了，留莉莉一個人在這里也是安全的?！?p> 李莉莉扁了扁嘴沒有說話，梁華倒是記得夸獎了她一句：“買地圖這件事干得漂亮，接下來的任務也很重要，如果要是打蛋器他們回來了我們還沒回來，你得通知他們我們會找到十二點再回來，讓他們不要亂跑。你要做好堅實的后盾，知道了嗎？”
“好，我知道了！”李莉莉點了點頭說道。
“去車上取裝備?！币坏┻M入了戒備狀態(tài)，殷桃就恢復了人狠話不多的設(shè)定，看到梁華堅持要去，就不再多爭執(zhí)，開始下令行動了。
禁槍區(qū)對灰風是個很大的限制，她并不是特別擅長近身搏斗，因為她的大部分格斗經(jīng)驗都來自于穿著動力裝甲的時候，戰(zhàn)斗邏輯都是最大化的發(fā)揮蠻力上的優(yōu)勢，梁華的戰(zhàn)斗力則大致停留在以前劇組里不同組之間打架的水平，當然，一個灰風打五個梁華是沒有問題的，而一個穿著動力外骨骼的殷桃可以打十個灰風。
三個人在地鐵軌道間穿行的時候，住在鐵軌上的看起來像流浪漢一樣的廢土居民紛紛避讓，殷桃背上的那把寒光閃閃的電鋸劍一看就不好惹，梁華之前還在奇怪為什么禁槍不禁動力外骨骼，眼下突然明白了，廣茂站禁槍防的是有人生意談不攏出于義憤突然掏槍行兇，但是面對一個穿著動力外骨骼的人還耍小聰明不公平交易，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所以說殷桃這一身動力裝甲穿在身上，也算是廢土上彰顯實力的辦法了，跟在古代穿了一身香奈兒差不多，手上那把定制巨劍應該算是愛馬仕的。
等梁華在心里調(diào)侃完，三個人已經(jīng)走進了供商大廈的地下停車場，這個停車場的結(jié)構(gòu)很復雜，中間是轉(zhuǎn)盤結(jié)構(gòu)，若干個小的停車區(qū)域散布在周圍，這里已經(jīng)到了禁槍區(qū)的邊緣，也沒有那么多散居的居民了。但是偶有蓬頭垢面的當?shù)鼐用窠?jīng)過，看到他們走近都趕緊走避，讓幾人的感覺更加不妙了。
殷桃沒有預兆地停下了腳步，灰風和梁華已經(jīng)比最初認識的時候默契了很多，趕緊圍上來，小聲商議起來。
“我看到墻上有清掃隊的記號了，應該是打蛋器留下的，意思是‘他發(fā)現(xiàn)了意料之外的情況，上前去探查了’?！币筇译y掩不安，但還是聲音平穩(wěn)地說道，“打蛋器估計是遠遠地看到了盧娜他們有麻煩，所以才留下了這個記號?！?p> “如果他們遇到了敵人，那敵人很有可能還埋伏在這附近等待我們。”灰風替她補充完了結(jié)論。
“去看看，小心點兒?！币筇艺菩南蛳聦α喝A比了個手勢，示意他押后，然后左手壓在后腰的防身匕首上謹慎前進，巨劍太大了，在這個復雜地形里不太好施展?；绎L則干脆拔出了狗腿刀單手扶著殷桃的肩膀。
打蛋器指示的位置是車庫角落里的一個小房間，梁華碰巧來過，知道角落是個電梯廳，還通向一家銀行的大客戶室。他沒有跟殷桃說這些，經(jīng)過了二百年之后，這些區(qū)域早就被分割改變的面目全非了，梁華掌握的那點信息全都是干擾信息。
戰(zhàn)斗小組摸進了房間，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什么異常，看起來有一些明顯的生活痕跡，在廢土上像這種獨立的空間很容易被特定的組織或團隊占據(jù)變成據(jù)點，梁華站在門口，就在殷桃她們開始檢查線索的時候，梁華卻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他無聲地向殷桃比了個方向，那里是大客戶室的金庫，厚重的鐵門此時無聲地洞開著。
鐵門很窄，而且門框極厚重，從外面看有很大的死角。如果有人埋伏的話，進入那個鐵門的一瞬間就是最危險的時刻，從門外借著一點昏暗的光線看過去，屋里一地狼藉，似乎是經(jīng)歷過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的樣子。殷桃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啟動動力外骨骼，因為那會有微小的響聲，她示意梁華站在房間外面不要動，兩個人的動作安靜到不可思議地站到了門兩側(cè)。
殷桃和灰風對視了一眼，她們都是積極求戰(zhàn)的類型，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輕易退縮的，兩個人同時后退了兩步，無聲地加速前沖，然后殷桃落地滾翻，灰風魚躍向前，同時穿過了鐵門，同時拔出武器，向著可能藏敵人的方向轉(zhuǎn)身，準備暴起殺敵。
但是她們隨即松懈了下來：“進來吧，沒有人。”
這金庫里，顯然是游騎兵的電臺所在了，眼下電臺翻倒在地，各種紙張雜物也都散落在地上，殷桃打開了外骨骼上的大燈，發(fā)現(xiàn)滿地都是血跡，大家心里都是咯噔一聲，這里顯然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斗，結(jié)果不問可知，不管游騎兵的敵人是誰，都占了上風，游騎兵的人，不論死活，全都被抓走了，估計還搭上了一個打蛋器。
“襲擊他們的人走得很急，甚至都來不及放一把火把這里燒掉。打蛋器的出現(xiàn)很可能發(fā)揮了作用?！被绎L檢查著血跡說道。
“但是他們破壞了電臺。”后面跟進來的梁華撇了撇嘴，他一眼就看到電臺上有一個拳頭大的窟窿，“他們不希望盧娜與游騎兵總部通信？還是說有什么別的隱情？”
“快想想下一步怎么辦。”殷桃自言自語地說道，但也是告訴他們倆先不要分析這些事情了，“要不要去找馬剛封鎖廣茂站？”
“恐怕來不及了?！绷喝A呲了呲牙嘖了一聲，而且游騎兵與廣茂站的關(guān)系不知道怎么樣，這件事……理解成廣茂站的人故意破壞鉚釘鎮(zhèn)與游騎兵的合作來讓自己在交易中占據(jù)主動絲毫不奇怪，他突然眼睛一閃，“趕緊去醫(yī)療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