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名字是這個世界上最短的咒語。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總是記不起來前面發(fā)生的事情。
我是東海文鰩族的太子,我叫七秒,我的記憶力大約也就只有七秒。
有時候會想當(dāng)年父王給我起個名字叫一生,我是不是這輩子也不會忘事了。我的未婚妻也就不會嫌棄我了。不過話說回來,像我這樣平凡的妖,能有一個彌生那樣又好看妖力又強的未婚妻,屬實我三生有幸。
可是也不對,我二弟叫一時,三妹叫半會,也不見得他們記憶力跟名字一樣的如出一轍。
不過記憶力不好也是有好處的,比如人生能過的輕松一點。
在我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便依照文鰩習(xí)俗,長子即為儲君,被封了太子。
雖然我對這個位子并不感興趣,畢竟當(dāng)上太子就意味著要承擔(dān)躍龍門的重?fù)?dān),我自覺并沒有那樣的能力,反而三妹有這樣的能力。
我的三妹,半會,據(jù)說出生時妖力已經(jīng)強大到需要父王母后跟各位長老聯(lián)手才能將其鎮(zhèn)壓回體內(nèi),避免七經(jīng)八脈因承受不住爆體而亡。
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只要善加引導(dǎo),好好修煉,假以時日,她必然能成為老祖以外第一個跨越龍門的人,為何父王母后跟各位長老就非得要資質(zhì)平平的我來做這件事,還要對外稱三妹是男孩。
我覺得二弟都比我有能力。
直到繼承太子之位的那天晚上,父王才對我說,當(dāng)年神界大戰(zhàn),文鰩一族自恃老祖化身為龍,力量強大,企圖趁大亂吞下人界,滅盡人族,擺脫四方水域之困。
當(dāng)時文鰩族率大軍從海岸一路屠殺到大陸中心,要看就要成功,神女赤溪與妖王白澤突然出現(xiàn),僅憑兩人之力就將老祖滅殺,其余族人被趕回東海。
而后神界大戰(zhàn)白熱化,妖界與靈界不知怎的也混入其中,白澤回了妖地,神女怕文鰩趁機卷土重來,自損神魄發(fā)出詛咒,文鰩一族永生永世失去化身成龍的機會,除非有妖力最強者化身為飼料供養(yǎng)一平庸皇族才有可能。
不得不說這詛咒真是惡毒,若沒有最后一句,文鰩族破罐破摔,神族大戰(zhàn)后各界自顧不暇,區(qū)區(qū)人類,就算沒有老祖,踏平陸地也不在話下。
偏偏最后一句又留了希望,為了那個可能,文鰩陷入內(nèi)斗,每一代王者都是踩著同族人的骨血上位的,但不知道是強者不夠強還是庸者不夠庸,自老祖以后再無族人化龍成功。
這是文鰩的恥辱與秘辛,再無外人知曉。
另一個秘辛就是偏偏那么巧,這一代最強者很明顯就是三妹,而我則是平庸的那個。
父王說,這一次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在此之前族里還沒有人如三妹這般強大。
父王還說,老祖留下的水靈珠妖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再不成功,東海就要被虎視眈眈的其余三海域瓜分。
除了文鰩族自己,沒有人希望文鰩再次強盛起來,所以三妹就注定了為我為族人而死。
為了與三妹的妖力更為契合,我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起,一起讀書,一起聽先生教誨,一起捉弄蝦兵蟹將。
半會總喜歡把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我,一臉崇拜的對我說,“哥哥,你怎么這么厲害?!?p> 我厲害嗎?我厲害還能保不住我的妹妹,保不住文鰩族。
在這之前,每當(dāng)她以崇拜的眼神看著我,我總是無比自豪驕傲。
當(dāng)天晚上我與父王大吵一架,虎毒尚且不食子,我們堂堂遠(yuǎn)古妖獸,文鰩一族居然要靠這種泯滅人性的辦法重振旗鼓,就算成功了,又有什么意義?
父王猶豫再三還是告訴我,三妹不是王族子嗣,是給我培養(yǎng)的飼料。
雖然我資質(zhì)平平,但也能想來她的家人必然是不愿意的,誰能忍心看著自家千寵萬寵的孩子白白送死。
父王甩袖怒斥我婦人之仁,這種事情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否則怎么統(tǒng)領(lǐng)族人,怎么服眾?
呵,還知道如此不能服眾。
我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滴水不漏的意思竟然等同于趕盡殺絕。
我忍著眼淚問父王,三妹的結(jié)局會如何。
父王倒是沒有欺騙我,“活生生的剖心而死,還有什么結(jié)局。”
我突然感覺父王是如此的陌生,那一刻我倉皇而逃。
父王也沒有攔我,只傳于我一道密語,這次躍龍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水靈珠中的妖力也就只能撐住這一次了。
剛出了父王書房就遇到半會,她睜著一雙海豚般無辜的眼睛擔(dān)心的問我是不是被父王教訓(xùn)了。
我摸摸她柔順的長發(fā),沒說話。
就算是逃,她能逃到哪里去?父王既然將這一切告訴我,必是做好了萬全準(zhǔn)備,不會輕易讓她逃走。
離驚蟄還有一段時間,若是我每日勤加練習(xí),增強妖力,會不會出現(xiàn)奇跡?
我不敢去想奇跡之外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從那日起便躲進房里苦修,我不信天真的要絕我文鰩一族。
我在房里最醒目的地方刻下一句話,此次必躍龍門。
每過一日便在墻上劃下一道痕跡。
半會常常抱著不知從哪來的花花草草來找我,也不問我為何將自己關(guān)在屋里,只一人坐在屋外對我講那些花草的特性,講完就走,也不多留。
一時也來過幾次,帶著彌生來的。
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所以誰都沒見。
終究還是到了驚蟄三日后,這一日海水倒灌,陰陽顛倒,這是我文鰩一族最后的機會,也是我與三妹的機會。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修煉,我的妖力并沒有奇跡般的增強,或許這就是命運吧,大多數(shù)妖都是平凡的妖,如白帝那種異數(shù)畢竟只是少數(shù),但總得試一試。
是夜,我起身換了一身干凈衣物,揮袖抹去墻上的痕跡,將此次要去躍龍門的因由仔細(xì)保存至記憶之沫中。
看著手心漂浮的泡沫,我有些想笑,若化龍的考驗是看誰能將記憶保存起來就好了,這樣的妖術(shù)還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可惜,那都是話本子里的故事。帶有光環(huán)的主角,天賦異稟,一路披荊斬棘,難事往往有貴人相助,最后靠著自創(chuàng)的某種功法登上頂峰。
我始終只是一只平凡的妖。
一只赤溪詛咒里平庸的妖。
出門仔細(xì)給房屋上了鎖,化身本體,在水晶宮盤旋三圈做好最后的訣別,便逆流而上,游向大海終極,神瀑。
月亮沒了顏色,夜空中繁星點綴,我聽到遠(yuǎn)方海域有孤單的鯨在鳴叫,一群又一群的飛魚在我身邊跳躍,最后都落在身后。
如我所想,神瀑之下,父王母后與各位長老似已等候多時,半會頸上繞著水牢,水牢另一頭牽在大長老手中。
她的眼睛仍是那樣干凈、清澈,未見分毫恐懼與毒怨。
半會還是那個半會,文鰩已非我想像中的文鰩。
這一路來,我不停在腦海中復(fù)述著躍龍門,躍龍門,躍過那該死的龍門,結(jié)束這可笑又可憐的詛咒。
父王將水靈珠遞給我,又給我一把匕首,“我與眾長老將她的妖力鎖在心臟處,你只需剖開她的心臟,將其引入你體內(nèi),再手捧這水靈珠,必能成功?!?p> 我冷冷看了一眼他們這些人殷切的表情,只覺可笑又可悲。
神瀑向天上倒流而去,不知道此時赤溪是否坐在云端,看著這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文鰩族窘境,這樣的境遇,這樣的結(jié)局,這樣的懲罰,與她而言,又是否滿意。
仰著脖子看了許久,也看不到神瀑的頂端到底在哪里,只是那轟鳴之聲,聽的人心煩意亂。
也沒有人來催我。
遠(yuǎn)處那鯨聲離我越來越遠(yuǎn),最后一聲消失在耳畔的時候,我拿起了父王手中的水靈珠與匕首,緩緩走向半會。
這個匕首我見過,小時候與一時、半會聆聽父王教誨時,便見他別在腰間,也沒有什么繁復(fù)的花紋寶石點綴,只是尾端嵌有一枚紅水晶,甚是別致。
那時我還偷偷跟半會說,要是哪天父王能借給我玩就好了,半會只對我傻傻的笑。
只是沒想到,父王給是給了,最后竟是這樣的境遇。
我與半會只隔了幾步的距離,可我仿佛走了一輩子那么長,我覺得這個時間應(yīng)是超過七秒了,可我的記憶突然變得出奇的好,這會發(fā)生的事情偏生一點沒忘。
我還以為走到半會面前就忘了。
半會沖我眨了眨眼睛,又歪了歪頭,“哥哥,你當(dāng)心點,不要傷了自己,這個匕首特別鋒利?!?p> 心臟莫名顫了一下。
這次我沒有再撫摸她柔順的發(fā)頂,只做了個深呼吸,緩緩舉起匕首超她刺去。
S雙生琉璃S
這是普通妖的故事,也是普通人的故事。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是普通人,沒有金手指,沒有那么多貴人,卻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不得不上班,不得不面對生離死別,不得不做出一些本不愿意做的事情??蛇@就是生活,誰都沒有辦法,只能咬牙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