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演技
站在房間的中央,恢復(fù)了視覺的伊恩搖了搖頭。
沒想到自己什么都沒能問出來。
在剛才的對話中,那個負責(zé)和自己溝通的人看似活潑、冒失,但其實沒透露出任何和那個組織本身有關(guān)的信息。他對伊恩說的一切,無非都是些“承諾”——俗稱“畫餅”而已。
不過,伊恩摸索著口袋里的那枚徽戒,心情倒是比之前輕松了許多。
他讓我把信寄給警察總署,很可能暗示我可以對他們放心……
不過即使是幫官方的地下機構(gòu)做事,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差事……
罷了,這是少有的能一舉多得的方案,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伊恩在房間里自顧自地走了幾圈,終于擱下了疑慮,坐到床邊,看起了那個人遞給自己的那張紙。
紙上寫的是一個人的身份信息,在左上角,還有一張這個人相貌的畫像。
他的目標(biāo),是個名為約瑟夫·曼特羅的律師,四十四歲,已婚,在XC區(qū)的一家律師事務(wù)所工作。
根據(jù)畫像來看,這個律師的相貌在同齡的男人里稱得上是不錯的了。
或許是托其肯特人血統(tǒng)的福,曼特羅律師的發(fā)際線還保持得比較良好,不像北方人和詩灣人,壯年時期就要飽受脫發(fā)的困擾。
他有著輪廓深邃的眼窩、飽滿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嘴唇長而薄,像一把鋒利的刀子,橫在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
這張紙上寫了律師的家庭住址、工作地址和一些在官方的文件里能查到的東西。至于更具體、深入的信息,自然就是伊恩的工作了。
伊恩掏出懷表看了看,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三十,時間尚早。他沒有再拖延,立刻拿出之前用來易容的工具,將自己的外貌易容成之前在詩灣境內(nèi)活動時的那副樣子。
經(jīng)過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比掏出詩灣時長了許多。雖然樣貌改變不算太大,但發(fā)型的改變,加上五官和臉型的適當(dāng)調(diào)整,已經(jīng)足夠不被人認(rèn)出來了。
路上,伊恩已經(jīng)在為接下來的行動做著計劃。
起初,他本打算裝成一個普通的顧客,先拿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請,去咨詢一下這位曼特羅律師,和目標(biāo)直接接觸一下。
但他立刻又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還是個小孩子,這么做實在是太過醒目。而且,像律師事務(wù)所這種地方,很可能會記錄、驗證顧客的身份信息。雖然事后這份信息真的被傳到拉文什家的可能性很小,但終究是個隱患。
于是他只好放棄了這個方案。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采用最笨的方法了……
伊恩嘆了口氣。
曼特羅律師工作的那家律師事務(wù)所,位于XC區(qū)的中心地帶,正是各類小型公司的辦事處和工坊密集的區(qū)域。距離之前伊恩登陸協(xié)約港時的那座客運碼頭,也只有三十分鐘左右的步行路程。
雖然這里不是繁華的商業(yè)街,但也充斥著各種來這里處理事務(wù),會見客戶的工作人士。因此,在這個有些炎熱的下午,街道上仍然是人來人往。
他們大都用正裝將自己從頭武裝到腳,即使已經(jīng)汗流浹背,也會解開自己領(lǐng)口和袖口的紐扣。
下了馬車后,伊恩按照自己用腦子記下的地址,找到了一組形狀統(tǒng)一的三層聯(lián)排房屋。目標(biāo)工作的那家律師事務(wù)所,正位于一家催債公司和一家保險公司的中間。
伊恩心想,行吧,這還真是形成了一條產(chǎn)業(yè)鏈。
他當(dāng)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站在律師事務(wù)所的門口,等著自己的目標(biāo)出來。他今天來這里的主要目的,是來觀察周圍的環(huán)境。
這一組聯(lián)排房屋大約有十幾棟樓,占據(jù)了一塊小小的街區(qū),橫跨了約七八十米的距離。
伊恩繞到了這排建筑的背面,發(fā)現(xiàn)這些屋子都有一個后門,正對著相鄰的另一條街道。
這樣就有些麻煩了……他皺起了眉頭。
事務(wù)所的正門和后門位于不同的街上,若是不直接從建筑內(nèi)部穿過去,想要橫跨兩條街道,大約需要步行兩三分鐘。
而且,自己很難同時兼顧到兩側(cè)的視野,只可能選擇其中一邊盯梢。這無疑也讓任務(wù)難了許多。
他又繞回了事務(wù)所正門的那條街上,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
在這門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家距離事務(wù)所約三十米路程的露天咖啡館。他可以坐在那里點一杯飲料,遠遠地觀察這里。
不過距離有些遠,從那個位置很難看清人臉。如果曼特羅律師稍微更換了一下衣著,即使大搖大擺地從事務(wù)所里走出來,伊恩可能隔著車來人往的街道認(rèn)出他來。
但是除了這家咖啡館,他很難找到其他合適的地點了。事務(wù)所的對面大都也是其他的公司,沒有旅店,沒有酒館也沒有餐廳,根本不能為他提供一個足夠隱蔽的監(jiān)視位置。
一時間,伊恩陷入了焦慮中。
他原本以為會是一個很簡單的任務(wù),甚至還想過,自己是不是能想辦法再過程里拿一點“加分”。
看來是他好高騖遠了。因為現(xiàn)在,他甚至連同時監(jiān)控前后兩扇門的方法都沒有找到!
他手掌輕握,繼續(xù)在這幾條街道上走了起來,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商鋪、公司和機構(gòu),看能不能從里面找出空子。
走著走著,一句話突然從旁邊飄進了伊恩的耳朵。
“……還是當(dāng)律師的,居然真么摳……”
他腳步一頓。
在他的右后方,幾個出租馬車的車夫正聚眾站在一起,一邊抽著廉價的卷煙,一邊閑聊著。
剛才的那句話,正是出自其中的一個馬車夫的口中。
伊恩默不作聲地繞過??吭谌诵械琅赃叺鸟R車,來到另一邊,用馬車擋住自己的身形,開始偷聽他們的對話。
和他剛才聽到的一樣,這幾個馬車夫正在聊著那家律師事務(wù)所的事情。
他們聊的內(nèi)容非?,嵥?,話題最初由抱怨其中一個律師斤斤計較路費開始,接著逐漸延伸對律師薪水的猜測,又慢慢轉(zhuǎn)移到律師事務(wù)所的內(nèi)部裝潢……
幸虧伊恩的耐心不錯。否則,聽著他們的閑聊一直徘徊自己希望的話題周圍,卻一直不進入正題,實在是一件令人崩潰的事情。
期間,有兩位馬車夫來了新的生意,又有三位新來的車夫駕著馬車停在這里,加入了他們的閑聊中。伊恩不得不在馬車間東躲西藏,幾次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不被發(fā)現(xiàn)。
終于,二十分鐘后,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得濕透了的伊恩,終于聽到了想聽的東西。
“……那個姓曼特羅的律師,不是很好相處……”
“嘿,但他倒是很大方,小費給的不少……”
“哼,說不定就是在干些見不得人的事!我親眼看他做了偽裝,偷偷從后門溜出來過……”
伊恩精神一振,這就是他需要的信息!
他冒險探出頭去看了看。那個提到曼特羅律師會溜出后門的,是一個頭戴草帽,有著濃密的大胡子的黝黑大漢。
“不可能吧……你一定是認(rèn)錯了……”
“就是……別人大律師本來就賺得多……”
其他人明顯不相信他說的話,一致認(rèn)為他是認(rèn)錯了人。
到后來,甚至有人開始打趣,說是不是那個車夫得罪了律師,才說他壞話。大胡子車夫氣得嘴巴直打結(jié),放了幾句狠話后,就憤憤不平地離開了他們。
看來這個馬車夫為人有些耿直……
伊恩眨了眨眼,他想到了一個好方法。
他等到那個車夫坐上了自己的馬車后,就走過去,遞上了3枚銅幣。
“叔叔,”他眉頭微蹙,抓著那個車夫的手腕,滿臉焦急地小聲說道,“您剛才說的事情是真的嗎?那個曼特羅律師的事?”
與此同時,他的掌心和這個車夫的手腕接觸,熟悉的通明感再次出現(xiàn)……
“心靈溝通”發(fā)動!
那個車夫雖然尚未從剛才的氣惱中恢復(fù),但對一個滿臉通紅,抬著脖子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孩子,他也不好意思發(fā)火。
伊恩此刻滿頭大汗,臉上急切的樣子十分逼真,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在演戲。
車夫沒有合上手掌,收起那3枚銅幣,而是有些疑惑地說:“沒錯,怎么了?”
通過“心靈溝通”的能力,伊恩明顯感受到車夫的情緒平靜了許多。而且在被自己問道曼特羅律師的事情的時候,他只有疑惑,卻沒有不安。
看來,這個車夫剛才并不是在吹牛。
伊恩的臉上露出羞惱和不滿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卻又沒有出聲,皺著眉頭,似乎在猶豫自己要不要把事情說出來。
馬車夫朝周圍張望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停在這里和一個小孩子說話,的確有些顯眼。便把伊恩的手臂一抓一提,說:“你上來,我找個安靜的地方?!?p> 伊恩沒有抗拒,坐到了他身旁的空位上,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他腦海里感受到了馬車夫那熱心與好奇并存的八卦心情,就知道,自己的第一步已經(jīng)成功了。
馬車夫帶著伊恩拐到了另一條稍微僻靜一些的街道上,停在了路面。
伊恩裝模作樣地四處看了看,仿佛是在下意識避免被人偷聽似的。然后,他低下頭,兩只手握在一起,手指不安地動來動去。
就這么拖拖拉拉了十幾秒鐘,鋪墊做得差不多了,伊恩才把編好的說辭說給了一旁的馬車夫。
“……我姐姐,最近被那個曼特羅律師給迷住了……但是我好像聽說他明明有妻子……”
“……可是我姐姐就是不聽,非說曼特羅律師不可能欺騙她。而且,我姐姐還說,就算曼特羅律師有妻子,也只有自己才是他的真愛,想要做他的情人!”
“她,她怎么能做出這種事呢!”
說到后來,少年歇斯底里的聲音里都哽咽起來。他眼角泛紅,似乎被自己姐姐的行為氣得快要哭出來了。
他說的事情,一下子就戳中了中年車夫的同情心。
馬車夫也是有女兒的人。他的女兒也是十幾歲,正是在喜歡和朋友們交換閱讀愛情故事的年紀(jì),容易被曼特羅律師這種風(fēng)度翩翩,有著成熟魅力的男人迷住。
伊恩所述的他姐姐的遭遇,恰巧也是這個中年男人擔(dān)心的事情!
加上他向來自詡剛正,最厭惡偷情、外遇這種茍且之事,此刻登時就火冒三丈,恨不得馬上就把那個曼特羅律師給揪出來打一頓!
他壓抑著自己的怒火,用有些嘲諷的語氣說道:“我就說我親眼看見了,可他們就是不信!”
“那個姓曼特羅的律師,每周時不時地就會給自己貼上假胡子,換一身衣服從事務(wù)所的后門溜出來。我眼睛可亮得很,他那點小手段怎么可能瞞得過我!”
“小子,我不知道他溜出來之后會去哪里。不過既然你這么說了,他肯定不止騙了你姐姐一個女孩,肯定是趁這個機會和其他的女孩偷情去了!”
伊恩吸了吸鼻子,用啞了一些的嗓音訥訥說道:“所以我想請您幫我忙。”
他掏了掏自己的口袋,從里面掏出一大堆的銅幣,看上去就像是平時一點點攢下來的零錢,全部都放在了馬車前椅上。
“我,我有錢的,可以都給您……”他一邊從荷包里拿著錢,一邊小聲說,“我想請您接下來幾天,帶我跟著他去看看他會去哪些地方……”
“如果我能找到他干了別的不好的事,或者他還有別的女人,我姐姐就不會喜歡他了……”
他再一次仰起頭,用飽含希冀的眼光,看著有些愣怔的馬車夫。
顯然,椅子上的這一堆銅幣,視覺效果實在是太過于震撼,以至于馬車夫都被少年這堅定的決心給感動到了!
他的心中當(dāng)即便燃起了青春時期才有的斗志,誓要幫男孩兒解決他的困難!
馬車夫一拍胸脯:“小子,錢我就不要了,小孩子的錢我不會收的!但是這事兒,我一定幫你幫到底!”
對方明明講的是斯洛瓦通用語,伊恩居然硬生生地聽出了東北大碴子味兒。
他連忙堅持要求馬車夫收下自己的那些錢,而大胡子男人則堅決反對收下這一堆少年苦苦積攢下來的積蓄。
就這么僵持了幾分鐘,最后馬車夫總算答應(yīng)收下了一般的銅幣,另一半,還是被他硬塞回了伊恩的手里。
伊恩草草把銅幣塞回了口袋,又和車夫兩人熱血沸騰地進行了一次男人間的握手,然后便跳下了馬車。
他剛走兩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沖沖地跑回來,踮腳對著馬車夫小聲說道:
“先生,請您暫時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可能會有人偷偷告訴那個律師,我不想被他知道……”
伊恩這句話,又讓馬車夫想起了剛才自己被人譏笑的事情。
大胡子馬車夫冷笑一聲,說:“哼,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和那群蠢貨說的!”
得到了承諾,伊恩又再三表示了感謝,這才小跑著離開了。
拐過了一個彎,伊恩確定自己已經(jīng)不在馬車夫的視野中了,這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從對方的反應(yīng)來看,我剛才的那段演技應(yīng)該可以打個及格分吧……
不過那個馬車夫只收了我一半的錢……還是找機會,再把剩下的錢偷偷塞給他好了。伊恩感到了一絲愧疚。
雖然他對于找個理由,騙馬車夫幫自己做事并不是那么有負罪感,但要讓本來就只是掙個辛苦錢,很可能要養(yǎng)一家子人的馬車夫免費為自己服務(wù),這種缺德事他還是干不出來的。
剛剛的那些銅幣,雖然看上去很多,但可能都還不夠馬車夫一天能賺到的錢。
反正這部分的花費可以報銷……到時候可以再多付他一點,反正對于官方來說也只是小數(shù)字而已……
嗯,就當(dāng)是促進財產(chǎn)的再分配好了。伊恩有些惡意地想。
在和馬車夫分開后,伊恩又去了律師的住宅一趟。
曼特羅律師一家住在XC區(qū)的東北端,距離權(quán)貴階級們居住的北城區(qū),中間僅隔了一條寬闊的大道和一座公園。也正因此,這一片街區(qū)的居民,大都是些收入不錯的中產(chǎn)階級,而且他們普遍都和這個國家最富有的那一小撮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他的住宅是一座小型獨棟房屋,被一個小小的花園圈了起來。房屋背面雖然有個后門,但只能用來通向房屋的后院,后院則毗鄰著鄰居們的院墻。
除非使用魔法或是特殊的工具翻越圍墻,不然,律師若是想離開家,應(yīng)該只能從正門離開。
看到這,伊恩放下心來。看來,他只用留意盯好事務(wù)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