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兩個青衣布履的童子抬著一幅四四方方的畫出來了。那畫上還蒙著一層月白色的綢布,叫眾人看不見廬山真面目。童子們依著袁江的指示,把畫豎放到院子正中間的一張空桌上。袁江走到畫旁邊對眾人道:“諸位,這是我徒兒前幾日為小侄袁輝畫的像,是好是歹大家一齊來品品罷?!?p> 說著便一抬手揭開了綢布。
眾人隨著他的動作望去,在看清了畫上的內(nèi)容后神情皆是一震,便有那存心想看熱鬧的也都斂起了笑容,久久無法言語。
袁江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yīng),嘴角噙上一絲笑容。
裴瑯挪到他身邊,悄聲對他說道:“師父,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些?”
“招搖?這叫出風(fēng)頭!”袁江中氣十足道“傻徒弟,如今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啊。做咱們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名氣。任你再如何有本事,沒人知道也是白搭,我不想辦法叫你出出風(fēng)頭怎么行?!?p> 他還想再說什么,卻聽一個賓客嚷道:“袁老,你那侄兒呢?”
“我說葛老,你不好好看畫,找我侄兒作甚?”袁江斜睨著他道。
那葛老被嗆也絲毫不惱,嘿嘿一笑道:“我正跟顧老說世上哪有如此相似的畫兒,怕不是袁輝那小子鉆進(jìn)去的罷?”
“就是啊袁老,你侄子在哪兒,快把他喊出來?!鳖櫪铣雎暤?。他身材矮胖,嘴里還叼著個大煙斗,一說話就吐出一個煙圈。
袁江聽了哈哈大笑,把桌布掀開叫他們瞧了瞧桌底,又把畫拿起來掂了兩下才道:“看看有人沒?”
兩人圍著桌子轉(zhuǎn)了一圈,又伸手摸了摸畫布,才不可置信道:“嘿,還真是畫的。”
“不行,我還是不信?!鳖櫪蠄猿值馈翱彀涯阒秲豪鰜?,我得親自比對比對?!?p> “你這人,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還有什么不相信的?”袁江耷拉著臉道“我侄兒那么大個人,我還能把他塞進(jìn)這畫里不成?”
袁耀一直在旁邊默默陪同著,此時方才說道:“二叔,我去叫昭遠(yuǎn)過來罷。有真人在一邊比對著,更能顯出小師弟畫得真實。”
袁江想了想,答應(yīng)道:“也好,你去叫他過來罷?!?p> 袁耀抱了抱拳,轉(zhuǎn)身出了院子。等再進(jìn)來的時候身后便多了個人,正是袁輝。
袁輝特意穿了畫上的那身衣服,往畫旁一站仿若畫上人的分身,一分一厘都絲毫不差。
眾人看得眼都直了,顧老更是揉著眼睛道:“這是什么妖術(shù)?怎么就能畫得一絲兒不差的?”
“哈哈實不相瞞,我頭一次見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袁江笑道“可見我這徒兒真有本事?!?p> “我聽說有種邪術(shù),能把人的魂兒勾進(jìn)畫里,那畫兒呀看起來就跟真人似的,不知...”葛老遲疑道“這可與那邪術(shù)有關(guān)?”
“呸呸?!痹馈拔彝絻盒⌒∧昙o(jì),哪里知道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這分明是一筆一線畫的。你就想到歪門邪道了,怎不說我徒兒是神來之筆呢?”
“葛叔,您就放心罷。我一早就淋過狗血了,三魂六魄俱全?!痹x道“再說要真是什么邪術(shù),我也不可能答應(yīng)是不是?”
“也是?!备鹄吓闹X門道“你看我這腦子,凈往壞處想了嘿嘿,得罪得罪。”
眾人中與他持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shù),聽袁輝這么一解釋便稍稍放了心,有那膽大的當(dāng)即便要邀請裴瑯給自己畫畫,開出的潤筆費都頗為不菲。
裴瑯聽了很是心動,抬眼望向袁江,卻見對方皺著眉毛直搖頭。他心知這便是不許自己畫了,便忍著心痛一一回絕了。
“諸位莫惱,我徒兒的畫雖說已成氣候了,但終究筆力不足,還需改進(jìn)?!痹虮娙说馈按覞撔慕趟麕啄辏賮斫o諸位作畫不遲。屆時還望多多捧場啊?!?p> “自然,自然?!北娙舜饝?yīng)道。
“袁老啊,我看你徒兒畫得比你還好嘛?!备鹄洗蛉さ馈澳氵@哪里是收徒,分明是收了個師父罷?”
“哈哈哈。”袁江大笑道“我正想趁著收徒的機(jī)會偷師一番,結(jié)果還沒學(xué)到東西你就給我抖落出來了,這下我可學(xué)不成了?!?p> “小娃娃,還不快謝謝我?!备鹄系靡獾貙ε岈樀馈耙皇俏医野l(fā),你的看家本領(lǐng)就要被你師父偷學(xué)去啦?!?p> 裴瑯情知他們在說玩笑話,便配合地作揖道:“多謝葛老仗義相助。”
葛老見他如此上道,不由樂呵道:“袁老,你收了個好徒弟啊?!?p> “我的徒兒當(dāng)然好?!痹硭?dāng)然道。
一頓拜師宴吃到天黑才完。裴瑯跟著袁耀在門口送客,等眾人陸陸續(xù)續(xù)都走了,他才重新到院子里去找袁江。
“阿瑯啊,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何不讓你給那些人畫?”袁江吹著茶水悠悠地問道。
“是?!迸岈樔鐚嵈鸬馈?p> 袁江喝了一口茶后慢慢把茶碗放下道:“一來是你的筆力的確不足;二來嘛,便是咱們行內(nèi)不成文的規(guī)矩了?!?p> “師父,敢問是什么規(guī)矩?”
“為師我畫了一輩子的畫,流到市面上的卻只有寥寥數(shù)幅,知道為什么?”袁江慈愛地看著他道。
“因為師父的畫太過珍貴,都被人收藏了去,因此流傳于世的便少了?!迸岈樀?。
袁江聽罷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我還沒出名到那個地步。阿瑯你要記住一句話:物以稀為貴,那些名家大師的書畫啊,越是流傳得少才越珍貴。哪怕出名如顧愷之、吳道子,倘若他們的畫像白菜一樣爛大街,人人唾手可得,也一樣不會值錢?!?p> “還有句話叫言多必失,這在咱們書畫行當(dāng)也適用,叫‘畫多必失’,再熟練的畫工也有失手的時候,畫得越多過失越多。因此不管私下畫再多畫,流到市面上的一定要少,要靜,這樣才能保住名聲,才能張張價值連城?!痹Z重心長道。
“師父,我明白了。”裴瑯鄭重地向袁江作了一揖。
袁江見他聽到心里了,不禁展顏道:“你能記住便再好不過了。我還有件事需要你回去跟家人商議下,看看行不行?!?p> “師父,什么事?”裴瑯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