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遠(yuǎn)地劃過來一個黑影,逐漸壓低,盤旋在低空。那,東山城的獵鷹,攻擊力很強,飛行速度快,耐力好,日行千里。天南星的人大都會馴養(yǎng)獵鷹,用于捕獵,還有傳遞信息。
這一只獵鷹,織音也常見到的,是暗蕭的,還是從草原的方向來的。
應(yīng)周也見到它了,安撫了一下狼崽子們,吹了一個口哨,那獵鷹就落到了他的手上。他取下藏在獵鷹毛發(fā)里的信,跑過來交給沐韶光。
沐韶光捏著信紙展開來看。
看了許久,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院中安靜了好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沐韶光抬頭對應(yīng)周說:“你去玩吧。”
應(yīng)周直覺幫主好似突然就不大開心了,雖然臉上還是掛著與往常無異的笑,但他中并沒有笑。其原因,還是在于這封信。
應(yīng)周按沐韶光期望的做,喚著狼崽子走開了。
織音看她走了,這才問沐韶光,“草原的信嗎?發(fā)生什么了?戰(zhàn)事不利?”
沐韶光搖頭,“哈達(dá)爾與君洛離反目,還讓人追殺君洛離。君洛離不知所蹤?!?p> 沒有了君洛離,哈達(dá)爾就是沒有方向亂撞的盲人,斗不過章之曦的。這樣一來,夏國與草原的戰(zhàn)爭該告一段落了。
說不定,他們反目,也是章之曦的設(shè)計。
這只是信中所說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哈達(dá)爾繼任草原王位子,按制要娶其兄長之妻,也就是之前和親草原的衛(wèi)國公主綺玉。
綺玉自小便是受禮制教化長大的,自然無法接受這個。
如今她自縊身亡了。
或許,這只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從她和親那日起,她就斷情絕愛,從此為責(zé)任而生。
后來,晉南王反叛,草原卻不能出兵救助衛(wèi)國,她這個和親公主就顯得沒有了價值。
衛(wèi)國滅亡,她成了亡國公主,在草原又怎會好過?
再后來,衛(wèi)王一脈悉數(shù)斷絕,她是這一脈活著的唯一一個人,心中傷慟,足以讓人喪失生的意志。
她唯一的依靠,原草原王敏罕,死于內(nèi)斗,她便成了真正的浮萍。
如今,命運又將一個心死之人逼上了絕路。
或許她靈魂早已死了,留下一個軀殼在世間掙扎。如今,這幅軀殼,也解脫了,從此魂歸天地,無拘無束。
造成這一切的,正是沐韶光。她命中注定的一切悲劇,皆起于沐韶光。她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真正該恨的人是誰。并不是造化弄人,紅顏薄命,只是陰謀算計,利益驅(qū)使下她成為犧牲品,卻無可奈何。
沐韶光本以為自己是沒有心的,也不會悲傷的。但似乎是當(dāng)周瑾鈺太久了,沾染上的那些情緒還未完完全全消失。
于周瑾鈺而言,綺玉公主是過路人,值得高看一眼的女子。奈何她一腔癡情錯付,牽扯出許多風(fēng)波。
周瑾鈺是最怕有人真誠待自己的。因為這樣真誠熱烈的情義把自己的不堪襯得很更加明顯,而自己還在用謊言、陰謀摧毀這情義,踐踏這情義。
太骯臟,太不堪。
不只是綺玉公主,還有許多許多的人。
一些本應(yīng)該平安順?biāo)斓娜?,本?yīng)該現(xiàn)世安穩(wěn)的人,本應(yīng)該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的人,本應(yīng)該肆意瀟灑的人,本應(yīng)該成就斐然光耀于世的人......
那些人大多已經(jīng)化為塵土,長眠地下了。
活著的,還困在謊言與陰謀中苦苦掙扎而逃不開。
許是周瑾鈺的影響太大,沐韶光夜里睡覺時夢到了許多東西。
往事一幕幕流連在眼前,閃動著劃過,從明亮到暗淡,最后化為煙灰。
從東山城開始,再到衛(wèi)都,再到北境,最后又到了......夏都。
那一張張面龐紛紛閃過,最后又全都消失,只留下一片黑暗。
耳邊響著兩個人的對話。
“孤王忙著安置回來的百姓,可是許久沒來看他了,怎么這又病了?”
“水土不服?!?p> “我這兒的水土有這么糟糕嗎?”
“糟不糟你心里沒點數(shù)嗎?”
“你怎么說話這么沖???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你哪里都惹到我了,快滾,別在我面前礙眼?!?p> “你這女人,蠻不講理!”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您還是請回吧,這里不用擔(dān)心?!?p> “......他這情況很兇險嗎?”
“九死一生。”
“怎么會這樣?”
“很早之前就隱現(xiàn)端倪了,自從去了北境之后......回來以后就一天比一天衰敗。如今這身體就像是一個碎了的瓶子再粘起來,隨時都會碎的......我以為來這里的日子,不用再煩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會有所好轉(zhuǎn),可是......”
沐韶光還沒醒來,就聽到織音與文少吟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吵得人不好休息。掙扎著睜開眼睛以后,就看到了織音哭紅的眼睛和文少吟焦急的臉。
沐韶光干咳了幾聲,“怎么了?怎么都聚在這里?”
織音撲到沐韶光身上,“沒事了,沒事了,醒來就好了?!?p> 沐韶光被她壓得又忍不住咳了幾聲。
文少吟立刻拉開織音,“你別壓著?!?p> 織音這才收回所有的失態(tài),解釋道:“你那天晚上睡著了以后,就發(fā)燒了,燒了好幾天了?!?p> 沐韶光安撫道:“我沒事了,這不是已經(jīng)醒來了嗎?”
織音揉著眼眶,笑著點點頭,“嗯,醒來了。”
文少吟湊上來,說道:“她說你是憂思過重,你是憂什么?思什么?”
織音以手肘撞到文少吟肚子上,“您可閉嘴吧!”
文少吟捂著肚子,一臉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這么對待孤王?”
織音不知悔改,眼中是挑釁之光,“我家丞相說了,我的面子可比您大。您不服???打回來唄?”
文少吟捋起袖子,“我跟你說,你別以為我不打女人??!”
沐韶光立刻按住他,“文兄,可別,給我個面子,別跟她計較了?!?p> 文少吟冷哼一聲,抱著手道:“這么能折騰的女人,也就你受得了了?!?p> 沐韶光輕笑:“叫你擔(dān)心了,真是不該?!?p> 文少吟道:“知道我擔(dān)心就好,我不多問了。你快些養(yǎng)好才是,不然別人還真以為我這水土不好呢。”
“是?!?p> 正說著話,門外就傳來了敲門的動靜。
沐韶光聽到應(yīng)周帶哭腔的聲音,“幫主,您醒了嗎?”
織音為了治病,把一干閑雜人等都關(guān)在門外了,不允許進來。除了仗著自己是一國之君,闖了進來的文少吟,其他的人都等在門外。現(xiàn)在聽到了動靜,都想要進來看看情況。
沐韶光對著門輕聲道:“進來吧。”
門外守著的應(yīng)周,朱淺都進來了。
應(yīng)周率先竄了進來,撲到床邊,“幫主,你可醒了?!?p> 沐韶光揉著他的腦袋,“叫你擔(dān)心了,對不起?!?p> 應(yīng)周說著與織音一般的話,“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沐韶光知道這孩子也是急壞了,安撫道:“沒事了。別怕。”
應(yīng)周聽著這哄小孩一般的語氣,破涕為笑,“我又不是小孩?!?p> 織音諷刺道:“天天和一群狗混在一起玩的挺開心啊,還不是小孩?”
應(yīng)周撓撓腦袋,“反正不是,我長大了?!?p> 眾人都笑起來,站在后邊的朱淺也道:“幫主這幾日可是叫我們等的焦急啊?!?p> 沐韶光這才看向他,朱大總管也是臉上的焦慮之色剛收,現(xiàn)在是“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
“放心吧,我就是真要走,也會交代好身后事的?!?p> 織音立刻按住沐韶光的嘴,“胡說什么?”
沐韶光眨眨眼,織音放開手,瞪了一眼,“說話不過腦子的嗎?”
沐韶光立刻道歉,“是是是,我錯了?!?p> 眾人見此情景,又都忍不住笑了起來。織音臉皮也練出來了,沒覺得羞愧,坦坦蕩蕩任他們笑。
...
在這之后,文少吟依舊常常來打攪。每次來,都少不得要與織音吵上一架。
眼看又到了年關(guān),家家戶戶籌備過年的事情。大街上也多了許多賣各類物事的小販,雖然賣的不貴,買的不多,但城中的氣氛還是很熱鬧。
文少吟暫時把他的繁雜事務(wù)擱置一旁,邀請沐丞相去逛街。
陳國初定,百廢待興。
陳國百姓陸陸續(xù)續(xù)從夏國回來,準(zhǔn)備過新陳國的第一個年。空了的城,空了的村,空了的人家,也逐漸被填滿了,小販們也開始上街吆喝去了,頹敗的陳國正在消失,新的強大的國家正在立起來。
大街上一片通紅,喜氣洋洋。
文少吟一直炫耀自己有如何如何的治國之才,未來又有如何如何的野心......織音只覺得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總是不耐煩地打斷。
沐韶光看著大街上的努力奮斗百姓,心里是認(rèn)同文少吟的說法的。
應(yīng)周則是揪著朱淺的衣角,“大總管啊,我餓了,給我買點吃的唄?!?p> 朱大總管來到了典客署,就包攬了使團的一切開銷。如今出個門都是他帶著錢袋。用他的話說,一天不數(shù)數(shù)自己有多少錢,花了多少錢就很難受。
他以前數(shù)天南星的錢,后來數(shù)衛(wèi)國國庫的錢,再后來數(shù)夏國國庫的錢,現(xiàn)在不讓數(shù)錢是真的難受。他說的這么可憐兮兮,織音就把錢袋交給他去數(shù)了。
朱淺笑瞇瞇的望著應(yīng)周,“小公子想吃什么,餛飩可好?”
朱淺指著街邊的一個小攤子,老板正巧將鍋蓋掀起,白氣瞬間溢出,帶著香氣彌漫在街邊,吸引著路人的鼻子。
應(yīng)周猶猶豫豫地說:“我......想吃肉?!彼钢硪贿叺男∝溬u的烤山雞,咽口水巴巴地望著那邊。
朱淺的臉僵了一下,“小公子啊,您若想吃肉,就應(yīng)當(dāng)在典客署吃?!边@樣吃的是陳王的了,不用自己掏腰包。
應(yīng)周委委屈屈道:“可是,陳王多窮你不知道嗎?能吃肉的日子,每月也就那么七八天而已?!?p> 文少吟,沐韶光都聽到了這句話。
文少吟臉立刻僵住。
“噗嗤!”織音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到最后,幾乎站不起身來。沐韶光扶起她,“別笑了,給王上一個面子?!?p> 織音又忍不住笑著,“好好好,給王上一個面子?!?p> 文少吟氣急,冷冷地“哼”一聲,負(fù)手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沐韶光就帶著大家坐到了路邊的小攤子上,一人來了一碗。陳國百姓本就窮,所以也沒幾個人來吃這家混沌。長凳上只坐了沐韶光帶來的幾人,可把老板樂壞了,每碗都灌了一大勺,分量足。
朱淺自己卻拒絕了,站在一邊看著大家吃,自己卻不吃。
織音尋思這,他心里怕不是在想:“我回去典客署吃,一定要占盡便宜。在他人的地界兒,怎么能花自己的錢呢?”
不過幫主要花錢他是不能阻止的,只能心痛得付錢。他自己卻是半分不給自己花的。
不愧是“守財奴?!?p> 應(yīng)周吸溜著滾燙的餛飩,含在嘴里卻不敢咽下去,太燙。
織音則是把各種調(diào)料全都放了個遍,才慢慢地吹涼,小口地咬著。
沐韶光嘗了兩個,就吃不下了,左右看看,織音和應(yīng)周都快吃完了,就把自己碗里的劃拉到他們兩人碗里。
應(yīng)周高興地道:“謝謝幫主?!闭L身體的小孩,果然食量大。
織音則是紅了臉,扭扭捏捏地吃著。借著白霧遮蓋臉上的緋色。
哎呀,間接那啥......羞死個人了!
文少吟自己加快腳步結(jié)果后面的人沒有追上來,于是就被甩開了。他氣急敗壞原路返回,就見這一群同游的人都坐下來吃餛飩了,頓時更氣了。他重重地坐下,把半朽的木凳子壓出“嘎吱”的聲音。
“老板,給我來兩碗!”
身旁四人不約而同看著他。
文少吟得意道:“怎么,不夠?我再請你們吃啊,再來點不?”
朱淺立刻道:“來,再來四碗!”于是他也坐下了,等著吃。
陳國王上要付錢了,好人吶!
他在一邊看著,早就饞了,雖然不停地告訴自己,這老板忒摳門,肉也沒放多少,面皮倒是挺大,劃不來的......可是看著應(yīng)周和織音吃的這么香,他早就饞了。
織音和應(yīng)周忍不住笑起來歪倒靠在沐韶光身上,沐韶光也忍不住輕笑一下。
這一天就在這熱鬧的氣氛里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