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少年往事
黑漆漆的夜散去過后,天空逐漸明亮起來。
客棧二樓。
最左邊的一間屋子內。
晨起,什墨正準備出門之時,習慣性的掃了一眼屋子。不經(jīng)意間,瞥到桌子上與昨夜睡時有所不同:多了一壺茶,和茶具下的一方被疊成了三角形狀的絹帛。
茶身,絹帛與桌子渾然一體,同為原木色。晨風從窗外吹進,帶著絲絲涼意,與茶嘴處的熱氣交錯,在壺的上方匯成了小片兒的水霧,似是炊煙裊裊。若不仔細觀察,怕是就要漏了這一處的異常。
什墨走近桌邊,提起茶壺,往茶盞里倒了一杯。隨后,放置嘴邊,茶水溫度剛好,入口清澀柔和,縱是不懂鑒茶之道,卻也曉得這是一壺好茶。
展來絹帛,上面有著方方正正得六個字:府衙,午時三刻。什墨思忖了一番后,放下手中的茶盞,決定赴這絹上之約。
……
風天逸感染了風寒。
白悠悠今日難得早起,剛去無曳醫(yī)館轉了一圈,了解了下今日的安排后回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想到昨夜心中的疑問,幾番掂量,白悠悠最終還是站在了風天逸的門口。
“咚咚咚……”
客棧里面,眾人來來往往。
正在白悠悠琢磨著自己的敲門聲是不是被淹沒在了周遭的聒噪中,準備抬手使更大的氣力再敲一次時,風天逸的房門被人打開了。白悠悠見著開門那人,眼睛一閃而過的震驚。
開門的人,是什墨。
光天化日,孤男寡男……
白悠悠內心邪惡了,卻很快恢復正常。朝著什墨盈盈一笑,隨后繞過他走到了風天逸身旁。
身后,什墨沒有任何反應,只伸手的動作慢上了一分,緩緩闔上了房門。
風天逸此時正在窗邊坐著。許是大夫囑咐過,因此,雖然他人是坐在窗邊,窗戶卻緊閉著,而風天逸身上也披著厚厚的棉被。
一向飄然欲仙的風天逸也有如此接地氣的裝扮。此情此景,讓白悠悠不禁莞爾。
“風大人,可是看過大夫了?”白悠悠與風天逸并不算得上相熟。思來想去,還是只有這白開水式的關心最為適合。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終究不過是分為三類。相熟之人,點頭之交與陌生人。相熟之人盡可恰切實地得表示關心,陌生人則無需多言。而至于這點頭之交,就麻煩了些。但在這方面,古人誠然是智慧的,于后人總結了幾句金玉良言:吃了嗎?最近好嗎?睡了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舉一而反三也。結合當下的實情,便是由這第二句擴展出來的——對癥下藥:大夫怎么說?最為恰切。
“咳,咳,咳……”風天逸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遮著口咳了幾咳,答道:“勞白小姐關心了。大夫說了,風某并無大礙?!闭f完,風天逸朝著白悠悠笑了一笑,甚是柔暖。
昨夜,無影告訴白悠悠,白思羽早就已經(jīng)知曉在來泉曳郡的路上,派人來刺殺自己的幕后之人便是呂思清。但三哥知道了卻沒告訴自己,只是與自己說是因為自己那祥瑞之身的傳言遭了人陷害。
結合呂思清,白思羽還有風天逸三人的關系,白悠悠僅想到了一個理由,那便是三哥是為了風天逸而欺瞞了自己。
雖說這件事情問三哥來的更快,但白悠悠素來不是一個以德報怨之人,你敬我三分,我還你三分。你害我一分,我雙倍奉還。
而現(xiàn)如今,呂思清已經(jīng)故去,那么,風天逸便是這被還之人。
但現(xiàn)在,風天逸感染了風寒,也算是弱者,恃強凌弱的話……
白悠悠想了一想,還是開口問了風天逸,“風大人,悠悠有一事不明,可否請風大人為我釋疑?”
風天逸點了點頭,而一旁的什墨適時的開口:“既然如此,那什墨先行告退。”言罷,便離開了屋子,順道兒還把房門給關了。
“但說無妨?!憋L天逸道。
“……我三哥哥與風大人您可是有什么關系?三哥為何要欺瞞我說并不知當時害我之人是呂大人?”白悠悠想了想,還是直白的開口問道。
風天逸聞言,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隨即明白了白悠悠的潛臺詞,清咳了一聲:“我堂弟的事,對不住?!?p> 白悠悠輕笑了一聲,悠悠然道:“不敢?!钡嫔蠀s是一副冷然的表情。
風天逸見此,了然白悠悠仍是有所芥蒂,喟然長嘆:“我堂弟他……罷了,究根結底,終是因我之過才會有了這種種傷害。不若我風某在此給白小姐你一個承諾,若你今后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定助你達成目的。”
這是一個不限次數(shù)的承諾。白悠悠神色肅然,應了:“悠悠在此先多謝風大人的仗義?!弊彀鸵粡堃婚],變成了風天逸的義氣相助。白悠悠繼續(xù)剛才剩下的一般問題:“那您與我三哥……”
風天逸對白悠悠暗地里的偷龍轉鳳沒有絲毫的異議,只輕輕的點了下頭應道。隨后,陷入了沉思中:“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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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悠悠還未出生之時。
風天逸被送去宮中與皇子陪讀,白思羽則因著丞相之子的身份被玖熙皇特批與皇子們共同學習。
按理說,風天逸與白思羽兩人,一冷一熱,怎么也是鬧不到一起的。風天逸是與七皇子伴讀,而白思羽是去混日子的。剛開始也確實如此。
兒時,大家都很討厭被比較的,若勝了倒是能耀武揚威一番,若是敗了……因此,那種“鄰家孩子”是所有人的公敵,白思羽亦是如此。
教書夫子日日稱贊風天逸,而每每不忘帶上責罵自己。日復一日,白思羽便對風天逸恨之惡極,時不時地變著法子整治他。比如故意伸出腿將他絆倒,再比如在他的作業(yè)上面亂涂亂畫之類的。
戲耍,講究的便是這你來我往,我打你一下,你哭了,這便是一個互動的過程。無奈自己的報復在風天逸眼中太過小兒科,從不報告夫子,也沒讓陸南山和樾王替他出氣,白思羽便沒了興趣。
然后,偶然有一天,白思羽發(fā)現(xiàn)自己整治的對象竟然遭到了別人的欺負,自然也就不干了。一氣之下,就要沖過去把那幾個欺負風天逸的都給收拾了。卻沒想到,自己武藝不行,非但沒幫風天逸出氣,還被那幾個孩子聯(lián)合給收拾了。而最后,還是風天逸喚了教書的夫子來,才將那幾個孩子給嚇走了。
年少時的友情總是來的猝不及防,因為彼此的“患難之交”,當然這中間,最主要的是白思羽的緊貼求和,兩人變成了極好的伙伴兒。
而后來,隨著年歲增長,兩人均是越來越大。需要思量的事情,就不僅僅是友情這一方面。風天逸是支持樾王的,而爹爹并未進行站隊。如若白思羽與風天逸兩人繼續(xù)像從前一樣,必定會將自己一家給“被站隊”到樾王一派。
時光流逝,載著年少的種種美好,愈行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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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悠悠看著風天逸一副沉浸得模樣,便曉得他與三哥兩人之間的友情之深之重。
妹妹是親人,風天逸是摯友,傷害哪一個都不可以。面上的云淡風輕是在努力消化了內心的驚濤駭浪之后表象。白悠悠突然心疼起了三哥的種種不易。
……
午時三刻。
城南。
約摸著過了兩刻鐘左右的時間,什墨出現(xiàn)在了位于城南的府衙門口。不料在圍繞著府衙轉了一圈后,卻并未在那兒見到一人。
就在什墨以為自己被人給戲耍了時,忽的感覺有人從自己的側后方出現(xiàn),警惕得扭頭一看,原是昨日同被困在地下室的那名男子。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什墨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開門見山:“閣下邀我來此所為何事?”
男子,也就是白悠悠,定定的看著什墨:“與你談一場合作。”
什墨先前看到的那方絹帛,正是白悠悠臨去尋風離之前,放在那兒的。
呂思清死前在地上寫下的“戍”字,白悠悠第一反應所想到的便是齊緒國死士所用的戍彎刀。而要想查出是誰殺了呂思清滅口,當前的落腳點便是昨日那地道兒的出口,府衙。
風離要替災民看病,流風得替自己打掩護,如陌和如意乃至三哥,都并不知曉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所以,現(xiàn)在能幫自己的,只有什墨。
或者說,兩人是互幫互助。
什墨聞言,直視著白悠悠的眼睛:“什么合作?”
白悠悠嘴角微微翹起,好奇是成事的良好開端。白悠悠看了眼什墨手中的劍,不急不緩的開口:“我知你與風天逸關系斐然,那么想必你已得知風天逸昨夜承諾給眾人,要找出這殺害呂思清的兇手,以慰民心。既然是合作,我不妨與你托個底,昨夜,我已去看了呂思清的被殺現(xiàn)場?!?p> 白悠悠看了一眼什墨,見他眼睛閃了一閃,卻并沒有其它反應,只繼續(xù):“地面上寫的‘戍’,想必閣下定然已想到乃是齊緒國的戍彎刀。而昨日在屋內,我注意到桌邊有道戍彎刀留下痕跡。所以,我的合作便是與你一同尋出那兇手。”
言罷,白悠悠再次緊盯著什墨,等他的答案。
呂思清臨死前于身旁寫下的“戍”字,不只白悠悠,隨后進去現(xiàn)場的什墨和風天逸也看到了,不過……
什墨看著白悠悠,良久才緩緩開口,依舊是冷著語氣,帶著絲懷疑:“桌邊?戍彎刀痕跡?”昨日他也看了那桌子,可怎么就沒瞧見那所謂的痕跡?
白悠悠聞言,只是直直的看著他,重復了什墨的疑問,卻是肯定的語氣:“對,桌邊,戍彎刀痕跡?!?p> 壓人先壓陣,白悠悠所說的痕跡完全是自己胡謅的。不管什墨信與不信,但現(xiàn)在,那處已被燒毀,相當于是死無對證。
兩人又是那么相互盯了許久,什墨似是被她說服,又提出自己的一個疑問:“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你?于我又有什么好處?!?p> 白悠悠一聽此話,心知有戲,直言道:“就憑我不著聲色的往你屋子里遞了消息如何?”
這是一種挑釁,對習武之人最大的挑釁。
什墨臉色一沉,片刻又恢復了清冷,道:“那你可有什么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