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兩人就在街上轉(zhuǎn)悠,直到晚飯時間,程洲差人來請,凌玉風(fēng)也給推辭了,自己在驛站寫了房間,就算是住下了。
晚飯凌玉風(fēng)沒讓端木修回去,而是帶著他就在街角的一家小鋪要了幾個下酒小菜,兩瓶好酒,倆人一人一瓶聊開了。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本事不賴,就算是從事別的行業(yè),你也可以很好的混口飯吃,可為什么你偏偏選擇做了一名捕快呢?”
端木修本來要去夾菜的筷子在半空一滯。
為什么,他能說因為他來路不明,為了生計沒有辦法嗎?
把話憋在心里,端木修收回筷子,拿起酒瓶灌下一大口酒酒,思緒又回到了那個早上。
他按慣例在早上八點給端木雨筠打電話,可是電話響了半天,直到電話里傳來中國移動那熟悉的女聲,他才掛了電話摁了重?fù)?,三個電話打下去,依舊是沒人接聽,他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突然想起了父母出事的那個下午,他也是怎么打電話都打不通。
不,不會的!
他一邊寬慰著自己一邊不停的重?fù)苤娫挘苫貞?yīng)他的依舊是那熟悉卻冰冷的女聲,咬咬牙,他給徐叔叔打了個電話,跟他說明了情況,請徐叔叔去他家看看。
他們家就住在徐叔叔下層的樓里,可這么近的距離,過了半刻鐘,他才接到徐叔叔的電話,電話一通,徐叔叔的聲音讓他懸著的心一下子空了。
“修,你趕緊回來一趟,筠筠她怕是不行了?!?p> 徐叔叔的聲音有些哽咽,那樣一個堅硬的漢子,他什么時候聽見過徐叔叔這么軟弱的哽咽過,哪怕是父母出事的時候他也沒見著徐叔叔哭過,可現(xiàn)在徐叔叔不僅哭了,而且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電話里三言兩語的說不清楚,徐叔叔只說進(jìn)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端木雨筠氣息微弱的躺在床上沒有反應(yīng),當(dāng)時就叫了120送了醫(yī)院,到醫(yī)院醫(yī)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說生命體征下降嚴(yán)重,讓通知家屬。
一聽這話,端木修當(dāng)時就打了報告,把手上的事情交給了同行的警察,坐了最快的航班回了家。
飛機(jī)落地他家都沒回,直接就打車去了醫(yī)院,等他進(jìn)了醫(yī)院問清楚病房,一路沖到病房的時候,正好聽見病房里監(jiān)視血壓和心跳的儀器發(fā)出刺耳的警告聲。
護(hù)士聽見了警告,沖進(jìn)了房間,一把把愣在原地的他推到一邊,醫(yī)生指揮著護(hù)士進(jìn)行急救,可二十分鐘過去了,儀器依舊沒有任何反應(yīng),醫(yī)生拿著電筒掃了掃端木雨筠的瞳孔,看了看手表,遺憾的告訴守在一邊的徐叔叔,他們已經(jīng)盡力了。
徐叔叔知道說什么都沒用了,握著醫(yī)生的手含著淚,已經(jīng)是說不出話來了。
“怎么可能??!她昨天晚上明明還好好的跟我通話的!!怎么可能今天說走就走了??!醫(yī)生,你騙我的對不對?。Σ粚Γ?!”
一直愣在一邊的端木修聽到醫(yī)生的話,當(dāng)時就紅了眼,緊抓著醫(yī)生的衣襟,瘦小的醫(yī)生被他拎到了半空,憋得是滿臉通紅,一旁的護(hù)士連忙拉扯著他的手,想要讓他放開,可是他的手卻死死的緊攥著,怎么也不撒手,徐叔叔含著眼淚上來拉他。
“修,你不能這樣!”
徐叔叔紅著眼,聲音有些哀求,旁邊許阿姨直抹眼淚,也上來拉他。
“修,去看看筠筠吧,讓她知道你回來了。”
筠筠,是啊,筠筠。
他手上的力道一松,醫(yī)生陡然落在了地上,一個不穩(wěn)歪倒在一邊,徐阿姨趕忙扶了一把,醫(yī)生這才沒有撞到墻上。
“你!!”
他剛要說什么,卻被徐阿姨拉住了手,眼中滿是哀求,醫(yī)生張了張嘴,手指在空中無力的揮了揮,終究是沒有指向端木修,順了口氣,他整了整被抓扯得凌亂的白大褂,看著端木修的背影,他說了句“她走得很安詳。”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房間里陽光很好,病床擱置在陽光可以照射到的地方,暖暖的陽光柔和的落在端木雨筠的臉上,她就那樣安詳?shù)奶稍谀抢?,眉眼柔順。這可不像她啊,她從來都是一副刁鉆小滑頭的痞子樣,怎么可能會這么乖巧的躺在那里呢。
“筠筠,我回來了?!?p> 坐在床邊,手覆上她的臉,跟他的皮糙肉厚比起來,她的臉那么細(xì)膩白嫩。
“喂??!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隨便摸我的臉,不知道男女收受不親?。?!”
以前他摸她臉的時候她總會跳起來一臉嫌棄的用袖子擦著被他摸過的地方,他會一把拉過她,把她的頭摁在懷里一通亂揉,揉得她滋哇亂叫的才開心。今天她卻什么都不說,那么安靜的躺在那里任他捏了捏她的臉。
“小混蛋,快點醒,太陽照屁股了?!?p> 他低頭,抵著她的額頭,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她一直說自己的眼睛沒有他的好看,睫毛沒有他的長,為此她還趁他睡覺的時候偷偷剪過他的睫毛,她一定不知道,她的睫毛雖然沒有他的長,可是卻比他的濃密,其實比他更要好看。
“哥給你買最好的睫毛膏好不好,如果實在不能讓睫毛張長,哥帶你去做嫁接好不好,再不行那哥把睫毛都剪掉好不好。”
每次照鏡子她都會哀嘆,說要去做個嫁接睫毛,嫁接成刷子那樣的回來氣死他,他一直不準(zhǔn),還為此克扣她的零用錢。
“哥這次回來得忙,沒給你帶好吃的,但是哥這回可以休假,而且是一個禮拜,一個禮拜誒,哥帶你出去玩好不好,哥帶你去吃遍大中國好不好?!?p> 身邊的同學(xué)會在放寒暑假的時候跟著家人一起去旅游,為此端木雨筠羨慕得不得了,可她從來沒有跟端木修抱怨過,因為她知道,他要工作,要上班,要掙錢養(yǎng)家。所以每次難得的月休的時候,兩人總會窩在家里看著舌尖上的中國咽口水,然后在肚子餓了的時候打電話叫樓下的菜館送外賣。
“修,你別這樣。”
徐叔叔抹著眼淚,拉起他,可他只是直起了身體,并沒有離開病床。
他的手落在那小巧的唇上,那嘴唇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粉嫩,泛著異樣的蒼白,陽光下她鬢角的發(fā)絲微微發(fā)黃,在風(fēng)吹過房間的時候輕輕的搖動著。
“筠筠,我……”
他想說我回來了,你起來看看我,好不好,哪怕是一眼,哪怕你是惡作劇,我也不會說什么的,你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哪怕只是一眼。
求求你,不要留我一個人好不好,我已經(jīng)沒有了父母,你怎么能狠下心來拋下我,讓我在這世上從此孤身一人。
拉過她的手放在臉頰上,他想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冰涼的手,以前一到冬天她就喜歡這樣,他一直不準(zhǔn),說是影響他人民警察的光輝形象,可現(xiàn)在他寧愿她一輩子都這么把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她卻不會再那樣做了。
把臉深深的埋在她的手掌中,他終于流出了這么多年來的第一滴淚。
父母去世的時候他沒有流淚,從警后那么嚴(yán)苛的訓(xùn)練他沒有流淚,親手撿拾被殘殺的幼童的尸身的時候他沒有流淚,可是這次他再也控制不住了。
這么多年的悲傷就那么被打開了閘門,等到他哭完的時候早就已經(jīng)沙啞了嗓音,說不出話來。
后面的事情都是徐叔叔幫著處理的,他們已經(jīng)沒有其它親人,喪事本來沒準(zhǔn)備通知誰,可他們兩兄妹都是局里的人看著長大的,雖然沒通知,可下葬的那天,局里但凡有空的都抽空來了一趟。
墓地就選在了他們父母的墓地邊上,黑色的大理石上嵌著端木雨筠的小照片,徐叔叔看著那照片上的笑臉哭得跟個孩子一樣。
而端木修自打從醫(yī)院回來整個人就跟失了魂一樣,端木雨筠的葬禮他也沒去參加,局里也沒有去做回來的報告,只是呆坐在房間的角落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許阿姨見他這樣,心里難受,想要把他帶回他們家照顧,徐叔叔制止了她。
“算了,讓他靜靜吧,他需要自己想通才行。”
是啊,他上初中的時候父母就因為意外去世了,局里知道他們沒有親戚,就把兩個孩子留在了家屬樓,全憑大家你家一頓我家一頓的把兩孩子拉扯大。
端木修也爭氣,在高考的當(dāng)年以全縣理科第三的成績推掉了其它大學(xué)的邀請,投考了警官大學(xué),并以當(dāng)期學(xué)員最高成績從警官大學(xué)畢業(yè)。畢業(yè)后他推掉了其它城市的邀請,義無反顧的回到了這個縣城,當(dāng)了一名刑警。
當(dāng)局里的新家屬樓落成的時候,局長專門走了后門,從中劃了一間給他們,這兩苦命的孩子這才算是有了一個自己的家??蛇@才幾年,端木雨筠居然就那么不明不白的去世,扔下他一個人。
局里徐叔叔本來打算去替他請個假,卻沒想到局長早就已經(jīng)親自寫了假條并批了假,端木雨筠下葬那天他在外地公干沒有趕回來,可事情他還是聽局里的人說了。
“最近局里沒什么事,讓他好好休息休息?!?p> 端木修一當(dāng)上刑警就沒有怎么休過假,每次休假都是他這局長直接下達(dá)休假命令,他才會放下工作回去陪陪端木雨筠,這么多年了,這倆孩子基本沒有好好的團(tuán)聚過,過年過節(jié)的兩人也大都相隔兩地,每次把端木雨筠領(lǐng)回家過節(jié)的時候,他都免不了被自己媳婦兒揪著耳朵嘮叨一通。
現(xiàn)在想來,如果當(dāng)初讓倆孩子多聚聚,或許端木修現(xiàn)在就不會有那么多的遺憾吧,局長只能嘆息的搖了搖頭。
夜很冷,他從來不知道這不大的屋子,一旦到了晚上會這么冷,這樣的夜讓他心里恐懼著,顫抖著他爬起來打開了房間的燈。
淡黃的燈光柔和的照亮整個房間,他這才稍微有點清醒。
好冷,怎么會這么冷。
他在屋里轉(zhuǎn)悠著,想要找點東西來裹住自己,可客廳里什么都沒有。
有的,一定有的。
他的眼睛在房間里滑過,視線落在茶幾上的大肚涼水瓶上。
酒,他要酒!酒喝了就會暖和了!
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廚房,打開所有的柜門卻沒有發(fā)現(xiàn)一瓶酒。
他因為工作的原因不習(xí)慣飲酒,端木雨筠還未成年,更是不許飲酒,所以家里從來都沒有備酒。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想喝酒,就想嘗嘗別人說的那種痛快。
摸摸兜,錢還在,他一把拉開了門,風(fēng)一樣的沖到樓下,死命的敲開一家雜貨鋪,買了一打白酒回家,要不是他和端木雨筠是雜貨鋪的???,就沖他那樣子,店主早就報警了。
拎著酒回了家,渾渾噩噩的坐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
家里好冷清,以前端木雨筠去上晚自習(xí)的時候他不是沒有一個人在黑暗中這樣坐過,可是今天,他覺得夜好冷,冷得刺骨,冷得他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
哆嗦著打開瓶蓋,抄起酒瓶對著嘴“咕咕咕”就是幾大口,胃瞬間火辣辣的燃燒了起來,身體也跟著溫?zé)崞饋恚墒撬€是覺得不夠,又抄起酒瓶就是幾大口,一瓶一斤裝的白酒不一會兒就見了底。
空腹喝酒是很容易醉的,血液的吸收也超過了平日,加上他本來就不會喝酒,很快的他就覺得有些燥熱不堪。
煩躁的脫掉外衣,他拉過一瓶酒打開,對著嘴就那么大口大口的往下灌,好像灌得越多,這夜就越不那么涼一樣,不知道灌了多少,胃里終于被塞滿了,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后,感覺嗓子眼兒要往外返的時候,終于放下了酒瓶子,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身子一輕,往后倒在了沙發(fā)上。
燈光昏黃,客廳中的一切都籠罩著淡淡的昏黃中,他不喜歡這種顏色,特別是現(xiàn)在,所以他決定換個地方。
目光落在了那開啟的房門,那是端木雨筠的房間,里面一片黑暗,只有客廳燈照著的門口的角落擱著一個卡通的垃圾桶。
死孩子又不聽話,把垃圾桶亂扔。
搖晃著身體爬了起來,他踉踉蹌蹌的往門口走去。他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終于摸到了墻上的開關(guān),一使勁摁下去,淡藍(lán)色的燈光悠悠揚揚的灑了下來。
房間里的擺設(shè)依舊,書包被扔在書桌腳邊,桌上攤開著語文作業(yè),筆被扔在桌子上,想來她是沒做完作業(yè)就跑去看電視了。
伸手翻了翻作業(yè)本,別看她毛筆字寫得不錯,這鉛筆字實在是不怎么拿得出手,特別這作業(yè)是趕著應(yīng)付交差的,這字更是有些像鬼畫符。
死孩子,不聽話。
合上作業(yè)本,端木修往前跨了一步,坐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他扶著椅子把手,轉(zhuǎn)了一圈,頭有些暈乎乎的。
目光在室內(nèi)流淌一圈,落在了那張大床上。
可愛的卡通圖案珊瑚絨毯,這個月份她就在開始使用了,也沒辦法,她體質(zhì)一向不太好,還沒進(jìn)冬,整個人都冰冷冰冷的。
以前她年紀(jì)小還老愛挨著他睡覺蹭暖和,長大了,她也有了姑娘家的矜持,不再抱著枕頭大半晚上的鉆他的被窩了,可看她每天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可憐樣,他只能買了這暖和的珊瑚絨毯給她,只希望她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能暖和點。
“……我要這個的!”
端木雨筠抱著手中的毯子不撒手,端木修滿臉的不高興。
“我一堂堂人民警察,這么可愛的東西洗出來掛陽臺上,多丟人,換這個的?!?p> 他遞上簡約格子花紋的,卻被某人呲之以鼻。
“我呸,這大家屬院的,誰不知道你還有個在上高中的妹妹,有屁可丟人的,不要!”
旁邊的售貨員看著兩人斗嘴剛要上來勸解,許阿姨伸手了,她拉過端木雨筠手中的毯子遞給了售貨員。
“就這個,麻煩開張票吧?!?p> 說完轉(zhuǎn)身拿過端木修手中的毯子放回原處。
“筠筠還小,人是姑娘家,喜歡點可愛的東西很正常,你要是怕被人嫌棄,就在我家洗好晾干再拿回家好了。”
“許阿姨,你不能這么慣著她?!?p> 端木修看著躲在許阿姨身后的端木雨筠揚了揚拳頭,努了努嘴。
回去再收拾你。
回應(yīng)他的是某人的吐舌。
……
暖和嗎?應(yīng)該暖和吧,要不怎么一到天冷她就換上它。
撐著把手起身,他走到床前,一屁股坐下躺倒在床上。
她的床很軟,不是一般的席夢思,而是棕繃子床墊,床上鋪了厚厚的棉被,珊瑚絨的毛細(xì)細(xì)密密的,貼在他的臉上,果然很暖和。
小女生就是矯情,他當(dāng)初一邊對她的決定嗤之以鼻,一邊往上鋪著棉被。
還好當(dāng)時有慣著她,要不她離世的時候要是睡在那么硬的床板上,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想到這,他鼻子開始發(fā)酸。
踢掉鞋子,他爬上了床,溫軟的床他一上來就往下沉了沉,鼻尖是洗衣液清香的薰衣草味道。
屁的薰衣草有利于睡眠,為什么他現(xiàn)在躺在床上一點都不想睡。
翻身躺在床上,眼睛落在海藍(lán)色的吊燈上,那可是花了他大半月的工資買的,要不是在期末考試?yán)锼昧藗€第三,他死活都不會買的。
可是說出去的話,做出的承諾是要兌現(xiàn)的,這是父親以前的訓(xùn)導(dǎo),他很守承諾的買了這盞吊燈,當(dāng)然代價是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倆人除了青菜就很少見肉,可是端木雨筠很開心,把這吊燈跟個寶貝似的,每個月都會搭著梯子,把吊燈擦個干干凈凈。
離上一次的清潔差不多也是兩個禮拜了吧,端木修突然也想去爬起來去看看吊燈,看看這吊燈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讓她那么寶貝。
踉蹌著爬起身來,可剛一起坐,身體就有些不能自主,一陣頭暈,他倒了下去,等他想要再起來的時候卻怎么都不能直起身,多次嘗試后他只得放棄,把自己撂平在床上。
夜真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射進(jìn)室內(nèi)的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終于他偏了偏頭,拿手擋了擋陽光坐起了身,一睜眼,眼前的一切讓他有些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