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來的都是什么人?”溫暖問,他們終于談到了最殘酷也最敏感的話題。
“老孟,山西那個做圍墻的?!编嵶映÷曊f:“我們通了電話,我跟他說了老姜那邊沒開工也沒退保證金,讓他等到年后再解決,前兩天他抱怨了一番,但同意了,他還說要跟我一起去山西找老姜。”
“那他怎么突然來BJ了,還來家里了?跟他來的是誰,他怎么知道家里地址的?”
“許夢芬,肯定是她,她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要錢,我跟她說讓她來BJ終止合同,再洽商后面的事情,江海濤說年后機(jī)場那邊肯定就要開工了,一定有標(biāo)段可以合作的,這個項目能做,只是時間延誤了沒有達(dá)到我們的預(yù)期,但是這是工程指揮部的事情,我們左右不了,而且合同當(dāng)中也并沒有界定具體時間,如果她沒有耐心了可以終止合同,她不同意,說終止了合同就拿我沒辦法了,她要到公安局報案,說我詐騙她。我問過彭通了,也給他看了合同,他說這件事屬于合同糾紛,況且合同還在履行中連糾紛還夠不上,根本構(gòu)不成詐騙?!?p> 鄭子超解釋著溫暖的問題,越說越快,有點激動。
鄭子超雙手抓住頭發(fā)晃了晃,把頭埋進(jìn)胸前,接著說:“老孟是許夢芬介紹的,那時我們還沒有真正開始合作混凝土的項目,我只是向她周轉(zhuǎn)一些資金用于山西?!?p> “溫暖”,溫暖剛要說什么,鄭子超打斷了他:“我知道,溫暖,我錯了,我把事情攪成了一鍋粥,我太不理智了,太想做成一件事了,我這樣想一件事,總覺得別人也應(yīng)該是這樣想的,我,我是一個混蛋。”
溫暖聽著鄭子超從牙縫里一字一字?jǐn)D出最后的話,看見他更用力地抓住自己的頭發(fā),雙手緊夾在頭的兩側(cè)。
溫暖看著他,只能看見他的頭頂,他那原本濃密的黑發(fā)已經(jīng)略顯稀疏了,中間還夾雜著些許的白發(fā)。
曾經(jīng)他是多么愛惜他的頭發(fā),他總是習(xí)慣性地用右手五指都插到頭發(fā)里向后捋捋,待頭發(fā)又散下來的時候蓬松地在額頭上跳兩下。
溫暖好像一下子又看到了那個剛剛相見時鄭子超,清秀的臉上寫著男孩子的廣闊,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深邃,混合著俠氣和柔情,那樣的目光曾讓溫暖怦然心動。
而此刻的鄭子超,這個比自己年輕幾歲的丈夫,有著年逾不惑的滄桑了。
溫暖的心和眼睛一起濕潤了一下,她伸出雙手拉住了鄭子超的,鄭子超慢慢抬起了頭,頭發(fā)有些蓬亂,眼睛迷離地瞇縫著,溫暖把他的手拉到桌面的中央,看著他的眼睛……
新年的鐘聲響起了,餐廳里不知何時進(jìn)來的幾個年輕人在筆記本電腦上觀看春晚,隨著主持人激揚的語音,他們幾個互相擊掌說笑。
鄭子超和溫暖走出餐廳,頓時被寒夜包圍,路邊的樹枝上掛滿的彩燈全亮著,閃爍的光影明暗有序地映照著他們的臉。
鄭子超親吻溫暖的面頰,深情地說:“新年快樂,老婆?!睖嘏臏I倏地滑出了眼眶,多少委屈,無奈,曾經(jīng)真實的美好,眼前困窘的境遇,她想給這個男人一個舞臺,看著他在上面起舞,她愿意看到他擁有自由的翅膀,飛翔在他向往的天空,她陪伴他成長,她等待他長大的路途卻如此曲折。
有幾個除夕的夜晚了,他的新年問候里附帶著太多復(fù)雜的情緒,他們的心里缺失了多少簡單的安寧,就在這個時刻,這個新年鐘聲又敲響的時刻,再一次奔騰涌動,融匯在溫暖不自知的淚水里,在她的唇邊留下咸苦的味道。
鄭子超也嘗到了這個味道,在他的唇輕輕蓋在溫暖雙唇上的瞬間……
溫暖回去的時候,溫煦還沒有睡,坐在桌子旁邊整理東西。見溫暖進(jìn)來,她倒了一杯水遞過來一片藥,說:“太晚了,趕緊吃了吧。”
溫暖在三年前病了一場,那之后她就必須終身每天服用這種抗病毒的藥物了。
她的媽媽因此病早逝,溫暖遺傳了這種病毒,她從生下來就是病毒的安全攜帶者。若不是三年前發(fā)病也許她可以與病毒相安無事一輩子,但還是因為她的疏忽讓那些病毒睡醒了,起來攻擊了她,她因此住了四十多天的醫(yī)院,錯過了奶奶的葬禮。
所幸醫(yī)生說得好,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昌明了,這種抗病毒藥足以幫助她哄著病毒們睡覺,只要她小心,別再故意把它們叫醒。
所以每天晚上她都想著吃藥,她身邊的人,鄭子超,溫煦總會有一句每天必須對她說的話:“你吃藥了嗎?”今天是有點晚了,已經(jīng)是今天了,大年初一吃著除夕的藥。
溫暖捧著手里的玻璃杯,剩余的一點清水閃著幾點光影,溫煦已經(jīng)關(guān)了外面過廳的頂燈,房間里也只開著一盞小臺燈在面前的桌子上,這盞臺燈是溫煦的床頭燈,溫暖心里感慨,剛才那么匆忙的情形下難得溫煦還想得如此周全。
溫煦一向是細(xì)心周全的,她還上中學(xué)的時候媽媽就病重了,爸爸又要上班又要顧家忙不過來,家里一些瑣碎的事情都是靠她打理的。
漸漸的,她幾乎計劃和管理家里的全部事情,媽媽住院必備的物品,出院服用的藥物,哪樣日用品該買了,過節(jié)應(yīng)該準(zhǔn)備什么年貨或禮物,她樣樣都想得到安排好。
這些成了她的習(xí)慣和思維模式,曉天找不到任何東西就大呼小姨,小姨過去指著打開的抽屜問他:“請問,這是什么?”
曉天馬上驚愕地倒吸一口氣,嘻嘻笑著:“小姨,你簡直就是EXCEL?!?p> 溫煦追著滿屋里要打他,曉天一邊跑一邊比劃著大拇指:“超贊,超贊!”
“想什么呢?”溫煦問。
溫暖繼續(xù)看著浮動的水光,舒緩著聲音悠悠地說:“初一了,我們的‘年’來了嗎?‘夕’走了嗎?”
“來了,來了!”溫煦好像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從墻角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個紙盒子,攤在桌子上,一疊紅紙,是她剪好還有未完成的窗花。
她輕輕提起最上面的一張,對著燈光:“姐,你看?!?p> 溫暖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搭在手心里,是溫煦最拿手的“喜上眉梢”,溫暖站起身,轉(zhuǎn)身打開了通向陽臺的房門。
這個房子的陽臺和房間形成斜著的夾角,一側(cè)臨著廚房向外的窗戶,從房間看不到陽臺的全貌,其實它的面積真不小,快趕上門口的過廳大了。
陽臺向東的一側(cè)全是玻璃窗,溫暖正想找手電,溫煦已經(jīng)在房門口的墻壁上打開了陽臺的頂燈開關(guān),頓時陽臺上明亮一片。
溫暖和溫煦站在凳子上,把一張張紅色的剪紙貼在窗玻璃上,“喜上眉梢”在最前面,接著的是“年年有余”,“花開富貴”,中間倒著一個最大的“福”字。
“這張紙膠帶要再窄一點,別露出膠痕了,你下來,給我。”
溫煦指揮著,對于細(xì)節(jié)她一向精益求精。
溫暖站在后面退遠(yuǎn)了一點仔細(xì)欣賞著整扇窗,紅色的窗花顯出鮮紅的亮麗,靈動的喜悅撲面而來。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p> 溫暖輕聲吟誦著,溫煦把一件大紅色的羊絨披肩搭在溫暖的肩上,搖晃著她說:“‘年’,你來了?”
溫暖和溫煦擁抱了一下,互相說:“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