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得并不英俊，甚至算是其貌不揚。
此刻披散著頭發(fā)，一件灰色的長袍半敞著懷，像在演繹著魏晉之風的高雅與不羈，卻顯得好笑也不文雅。
阿萍習慣了姜興的與眾不同，遂笑著上前，兩人一米之隔，螢火圍繞。
“師父也睡不著嗎？”
他也笑，肯定了她之言：“引些夜照玩玩?！?p> 她看著他，好奇問：“如何引？”
他神秘一笑：“我姜家秘訣，傳男不傳女?！?p> 她“咦”了一聲：“這要寫入《天師傳》嗎？可聽起來也不像是什么厲害的招數(shù)，倒像是……”
姜興眉毛揚起，緊接問出：“像是什么？”
她略加思索，調(diào)皮道出：“像是取悅?cè)说膽蚍ā！?p> 她笑抓住他的雙手，向外一翻，自他掌心有什么東西撒落，像塵埃于光下照著，緩慢灑向地面，本是飛散了的螢火蟲，又重新向此處聚攏而來。
他盯著她，習慣了她的機智與觀察入微，又體會著由那雙手所傳來的溫熱，隨即幾縷熒光從他的身上跑出，環(huán)繞著傳入到她的手心。
她自然不會有所察覺，不過只是片刻，她就蹲身去看地面。
他目光停了些許，再看向她。
她長相普通，生得也不白皙，不論相貌身段，就是個粗使丫鬟，平平常常，卻有著與同齡少女沒有的縝密心思，這大概也是她吸引他的一點。
“傳男不傳女，就是這種引蟲子的粉末？”阿萍伸手過去，那粉末便粘在手指，像泥土的小顆粒，并不是很明顯。
片刻間，她還道這蟲子自由，可再自由，還是會被喜好之物所引，天性使然。
她將笑容收淡，他并未察覺。
姜興點點頭：“也不光是取悅，有時夜晚用火把不便，會用此粉引其來照明?！?p> 她起身，有些睡眼惺忪。
“師父要玩多久？”
他看出她有些乏了，便講：“你去睡吧?！?p> 阿萍稍欠了身，以作行禮，邁著輕步而上。
愈發(fā)熟識，這禮節(jié)少是沒少，可也變得隨意起來，她如此做了，他也不講，心中卻有些小喜。
身后的暗影現(xiàn)出人形，徐堯立在樹蔭背后，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耀深兄也三十好幾的人了，居然對個小姑娘動心，而且你也真是好眼力，如此‘美麗佳人’，虧得還看得下去。”
他側(cè)目過去，一臉不悅。
徐堯見姜興一身隨意衣著，打趣他：
“哎，耀深兄，我可好意提醒，你別不當真，這丫頭也沒看出多好啊，她不是那誰誰派來的細作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p> 姜興回頭望了眼樓上，心中想著莫被這丫頭聽到才好，可還是在樓梯處瞥見一抹衣角，這才想起她蹲身時可能是看到了徐堯，才故意顯出困乏之色。
當下拉起徐堯走到幾里開外的湖邊，湖水中映了個被云遮擋的彎月，隨波紋蕩漾。
他判定四周無人，卻感耳后有些發(fā)熱，過了這時候才沉聲：“說正事。”
徐堯暗贊他謹慎，將個東西遞給他，他隨意翻看，是一張地圖，乃徒手所繪。
山路水路清晰，名稱也有，大概位置與實際情況相似，只是有些岔路畫的并不分明，可以看出為草草涂抹所致。
他淡淡問：“這碎牙山周邊，地方志都沒記錄很詳細，這又是何人所畫？”
“跟你說都猜想不到，那個莽夫徐銘借與我同姓，打著我的旗號招人進山，老三他們見賞銀豐厚，便隨同而至，中途遇上迷瘴，他為盡快下山，就偷了向?qū)У牡貓D，而那個向?qū)?，在他形容之下，你猜是誰？”
姜興略加思考，一時間很難想起是何人，于是等待著徐堯的后話。
徐堯神秘笑著：“宗家二公子，宗回之?！?p> 姜興想起第一次在悠閑閣看到那人的場景，其人風采，實屬難忘。
徐堯思付：“都說這宗家二公子是個病秧子，我和他交過手，確實不堪一擊。不過這宗家一摻和進來，他們?nèi)粽斀朔诉€好，可由此扯出來上輩恩怨，就不太好了?！?p> 姜興苦笑：“是啊，長老們?nèi)糁朗亲诩襾砩街薪朔耍膊恢骱胃邢??！?p> 見得周邊偶有螢火蟲飛起，徐堯愣了愣：“還有你們那個家主，都死這么長時間了，我看你直接上任就好，有了姜家的余部，以后不也好干事嗎？”
姜興垂目：“長老們自有一套方式。”
“你們那長老也是死心眼，十多年沒有個真正主事的，才導致山里盜匪橫行?！毙靾蛑v到這里，頓了頓，又疑惑道，“不過話說回來，有兩點，是你我后續(xù)需查明之事?！?p> “你是指，為何宗家二公子會對我姜家隱居地如此熟悉之事吧？”
徐堯點頭：“此其一。主人似乎十分關(guān)心你姜家，又或許是你們家主之事?！?p> 姜興暗笑，她自然是關(guān)切的緊。
“其二是我比較關(guān)心的。老三講，他偷地圖之事被徐銘發(fā)現(xiàn)，后者非但沒有說什么，還給了他一些錢，叫他下山后將此圖給……”
徐堯又一指對面已經(jīng)藏入樹影中的小樓：“給少夫人?！?p> 姜興看著小樓，腦中只想到了阿萍：“這第二點好辦?！?p> 徐堯正為此事犯愁，于是趕緊問：
“哎呀，耀深兄快給說說?！?p> 姜興覺得好笑，將地圖塞給徐堯：“你尋個機會，將它給少夫人，看她反應不就好了？”
徐堯恍然大悟：“如此簡單啊，他徐銘既然能打著我的旗號，我自然也可以頂著他的名頭，看來之前是我想復雜了?！?p> 湖水靜謐，待徐堯走后，姜興一人望向湖對面，甚至更遠之處。
那有座連綿的山峰，只是他許久未去，那是他們隱居之處，他的族人們在那里守著姜氏最后的底線與體面。
而他，算是一個叛逃之人。他本是隨大部分族人遷入山中，欲不再過問世事，可那時年少輕狂，僅一月他便逃將出來，他惦念著塵世繁華，甚至不解自己學有一身本領(lǐng)，難道就是入山修身養(yǎng)性之命嗎？
他攤開手，那粉末嵌入到皮膚的紋路，顯出深褐色，就如同螢火蟲會被此物所吸引，他也是如此。
論家主之選，他的輩分與資質(zhì)是足夠的，只是他的諸多行為不被長老們看中，故而將他遠遠排除于家主的選擇之外。
幾個時辰前，那座熟悉的山峰有道光柱閃過，對于他來說，那是切榕洞開，新任家主即將開始選擇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