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事緊急,唐仁并沒有停留太長時間,但他的到來就已經(jīng)將死灰一樣的人群徹底點燃了。
他們內(nèi)心那股弒敵的沖動在內(nèi)心瘙癢難耐,期盼著第二天的出發(fā)。
人群都在談論著即將出發(fā)的新征程和林家軍中發(fā)來的米糧。
有菜、有肉、有米、有油。
過去一年沒有的東西現(xiàn)在全有了,甚至比心里期盼的要好得多、多得多。
豐富程度不像是出發(fā)前的鼓舞,反倒像是勝利之后的慶功宴。
人群難得地團結(jié)起來,忙著做一頓豐富的晚餐,吃一頓好飯。
洗菜、炒菜.....忙得不可開交。
笑聲、叫聲,做飯發(fā)出的乒乒乓乓的聲音,十分熱鬧。
破院里難得如此熱鬧,小瘸子卻悶悶不樂地坐在角落里不發(fā)一語。
郁輕舟注意到他的反常,坐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道,“瘸子,你知道我們明天要去哪里嗎?”
小瘸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郁輕舟見他心不在焉,趕緊又換了個話題來分散小瘸子的注意力。
他指著林家軍送來的米糧,擺出一臉興奮的樣子,“哇,你瞧,這么多糧食,咱們今晚吃什么好呢?你喜歡吃什么呢?”
“嗯?!毙∪匙佑质切牟辉谘傻鼗亓怂痪?。
郁輕舟察覺出不對勁來了,平日里這家伙見到吃的都是第一個沖上前去,怎么今天這么無動于衷呢?
他拍拍小瘸子耷拉著的腦袋,輕聲問道,“怎么了?”
小瘸子扁著嘴巴抬起眼睛看著郁輕舟,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個不停。
小瘸子使勁抽了抽鼻子,小聲地問道,“輕舟哥,陸不平這個名字是不是不好?不然你為什么要和那個大個子吵架呀?那個大個子為什么要給我起不好的名字呀?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郁輕舟想起李不言對小瘸子的羞辱,緊咬住牙齒,看著小瘸子不解的眼神,心里又軟下去,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柔聲對小瘸子說道,“沒有,我跟他鬧著玩的,跟你沒有關(guān)系?!?p> 小瘸子點點頭,睜著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的樣子,他沉思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對郁輕舟說,“輕舟哥哥,那你給我起個名字吧。你是除了娘親之外對我最好的人,你給我起的一定是好名字?!?p> 郁輕舟一愣,貼在胸口的白玉無比冰涼,涼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歉意地笑笑,揉揉小瘸子的腦袋,“你娘給你起的‘小豆子’就很好,好聽又好記。你不需要其他的名字?!?p> 小瘸子開心起來,眨眨眼睛興奮地問道,“真的嗎?輕舟哥哥你喜歡‘小豆子’?”
郁輕舟點點頭看著小瘸子笑道,“我喜歡小豆子,不止是名字。以后我都叫你小豆子好不好?”
小瘸子用力點點頭,剛才的陰霾一掃而空。
瘌痢頭、胖子在和其他人搶著米糧,又吵又鬧,卻是久違的熱鬧。
郁輕舟環(huán)視一周,敏銳地發(fā)現(xiàn)這院中少了兩個人。
一個是長了一雙牛眼的郝老頭兒,一個是體格壯如牛的鬼見愁。
不用想都知道這兩個人去哪兒了,這兩個人是難得在這永安城有牽掛的兩個人。
牽絆住郝老頭兒的是那些了無生氣的傷兵,他們大多傷得很重,不分晝夜躺在床上緊閉雙眼等死。
牽絆住鬼見愁的是那個女人,那個荊布麻衣卻溫柔如水的女人。
永安城西鳳巷。
一個院墻極高的人家亮著點點燭火,一個面容白皙的女子手腳極麻利地縫補著一件男人的衣服。
那是一件男人的軍服。
女人不時抬頭瞧瞧正皺著眉頭為他修理屋頂?shù)哪腥?,聽著屋頂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女人不自覺心中生出一陣暖意,唇邊漾起兩個小小的梨渦。
不一會兒鬼見愁從屋頂躍下來,女人麻利地將線頭咬斷,擔心地朝著門口跑去,看見鬼見愁沒事這才松了一口氣。
遞了杯熱茶過去嗔怪地瞅了他一眼柔聲責怪道,“后院有梯子,你怎么就這么跳下來了?要是扭到腳怎么辦?”
鬼見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步走進屋里抬頭看著屋頂,直到確認屋頂?shù)牧芽p都被修補好,這才仰脖將手中熱茶一飲而盡。
他指著屋頂對女人大笑道,“永安的雨季就要來了,不把你這屋頂修好,我還真不放心走?!?p> 女人身形一頓,原想問他可以不去嗎。
猶豫再三終究是沒有開口,心中思緒千萬化為唇邊淺淺一笑,溫婉地朝鬼見愁一笑,“有勞你了,快洗手吃飯吧?!?p> 飯菜很簡單,并沒有因為鬼見愁明日要離開而特意做大魚大肉。
還是同他每次來時一樣,兩人三菜一湯,簡單卻溫馨。
尖尖的青紅辣椒細細切了炒上新鮮的肉碎;
白嫩嫩的豆腐切塊煎得兩面金黃,出鍋前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
再燉上一鍋鮮美無比的蘑菇湯;
佐以一碟親自腌制的辣椒,入口咸香鮮辣。
昏黃的燭火之下,三菜一湯,兩人對坐,竟然生出難得的溫馨之意來。
簡簡單單幾樣小菜吃得鬼見愁渾身冒汗卻又放不下筷子。
他一面吸著氣喊著辣,一面又往嘴里送了一筷子辣椒。
榕景笑盈盈地給他盛了一碗蘑菇湯遞過來。
鬼見愁辣得滿臉通紅,一把接過咕咚咕咚喝了個底朝天,卻喝得太猛,不小心嗆到,咳個不停。
榕景起身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眉眼如水般溫柔,“都多大了,怎么還吃的像個孩子似的?!?p> 鬼見愁放下筷子,感受著身后榕景溫柔的拍打,心底有股久違的溫暖與安心。
燭火搖曳。
他都意識不到自己的聲音有多溫柔,他小小的埋怨著榕景,“還不是怪你,做的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辣?!毕袷钦煞蛑粫ζ拮恿髀冻龅男⌒∪鰦伞?p> 鬼見愁有些納悶地朝背后的榕景問道,“我記得你不是很能吃辣呀,怎么今日做的菜這么辣?!?p> 背上的柔軟手掌停住了,半晌背后傳來女人溫柔的聲音,“你明日就要走了,這菜至少可以讓你多記得我?guī)滋??!?p> 榕景走過來坐在他對面的凳上直直看著鬼見愁的眼睛。
還和往常一樣含笑,桌上的燭火卻將她眼中的淚光照得清清楚楚。
鬼見愁心里一點點軟下去,他抬手輕輕擦去榕景臉上的眼淚,“別哭,我最怕女人哭。”
榕景卻一下失了分寸,一把抓住鬼見愁的手臂,淚眼盈盈地問道,“望舒,不去不行么?”
鬼見愁笑了,“打仗是軍人的天職。怎么能不去?”
“可是、可是若是有危險......”
“沙場之上必然有危險?!惫硪姵畹卣f道。
榕景掛在睫毛上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落在他手上,他只覺得這眼淚怎么會如此滾燙、如此沉重,讓他承受不了......
“你若是有事,我怎么辦......”這話剛出口,榕景突然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
眼前的男人一年前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剛開始她以為不過是一個恩客,同其他所有男人一樣。
可他每次來只是那么靜靜地坐一夜,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定定地看著她。或是一時、或是一日,隨后留下銀兩起身離開。
他人長得兇神惡煞,臉上又刺了金印。初時她有些怕,但他目光自始至終都很溫柔,后來她便不怕了。
他慢慢會與她說上幾句話,他來的時候有時開心、有時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不說,她便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