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玄乎了一輩子,就連死前的遺言都人摸不著頭腦。
彌留之際,他將我叫到了床邊,交代了最后的幾句話。
一,我死后三日內(nèi),秘不發(fā)喪,如果三日內(nèi),沒有人來找我,那將我的遺體翻過來,將后背上的東西拍下來。
二,在我過世之后,你可以開始給人看風水,但不允許接活人的活。
三,我給你留了一副龜甲,這龜甲可是寶貝,你用它給人占卜,靈驗得很。
四,不要理會南縣的這些同行,如果他們來找茬,你就找北縣的石連城先生幫忙,我和他有些交情。
之后便沒有看向我,他平躺著,看著床頂?shù)奈脦ぁ?p> 臨走之前,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從喉嚨里吼了三遍:
天地獨一道,走錯無尸骨!
天地獨一道,走錯無尸骨!
天地獨一道,走錯無尸骨!
我去也!
當爺爺最后吼出來的那一刻,我的眼淚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整個人崩潰了。
在這之前,我知道人總是會死的,爺爺也一樣,我心里很難過,也做好了心里準備,可我現(xiàn)在才切身的感受到生離死別的那種煎熬。
我給爺爺擦拭了身子,在身軀僵硬之前換上了殮服,然后靜靜的守在床頭。
三日內(nèi),我除了喝水,幾乎沒有進食。
我遵照爺爺?shù)姆愿溃夭话l(fā)喪,一直在等著那人來,他說會有人來的,但究竟是誰,我不清楚。
可三天過了,那個人卻沒有出現(xiàn)。
我便遵照爺爺?shù)姆愿?,將他的遺體翻過來,拉開后背的衣服一看,露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瞪大眼睛,看著這些刺青,太不可思議了。
從小到大,我給爺爺搓了那么多次的澡,他的背一直都是干干凈凈的,壓根就沒有這么刺青。
哪怕是三天前,我給他擦拭遺體,穿殮服之時,后背也沒有這些東西,怎么突然現(xiàn)在就有了?
我微微皺眉,回想了一下,三天前和三天后的現(xiàn)在對比,區(qū)別在于當時爺爺剛剛過世,身軀還有柔軟的,可現(xiàn)在身軀已經(jīng)僵硬了。
最主要的區(qū)別是體內(nèi)的血液停止了流動。
“對了,我想起來了,這也是陰陽繡的一種!雖然跟我后背的紋身不大一樣。”
《巫經(jīng)》記載:閩南巫以尸血刺青,紋者與友同游,遇鬼,友皆溺,唯紋者獨活。
意思是閩南的巫師以死人血給人紋身,紋身之人與朋友去游泳,遇到水鬼拉人,朋友們都死了,唯獨紋陰陽繡的人活了下來。
這說明了陰陽繡的神奇之處。
陰陽繡分為陰繡和陽繡,我身上紋的是陰繡,爺爺身上的這刺青,我暫時分不清是陰繡還是陽繡。
我的紋身是一直都顯示的,不像爺爺?shù)倪@紋身,活著的時候看不見,死的時候就浮現(xiàn)在背上。
《巫經(jīng)》記載:以獸血為載,以炙冬花,大血藤,鶴冠血等制炙血藤。用時需凍僵身軀,血流不通,以銀針刺皮,繡成后,身軀回暖,料隨血流向全身,皮繡不現(xiàn);人死后,身軀凍僵,散淤全身,皮繡方現(xiàn)。
爺爺身上的這紋身,與《巫經(jīng)》的描述一樣,是陰陽繡錯不了。
我定睛一看,密密麻麻的文字,文字雖小,卻清晰可見,原來是一部名曰《青囊秘術》的書籍。
除此之外,還紋了一幅畫,畫上是一只老龜,老龜?shù)谋成像W著一塊石碑,石碑上鑿刻著:赑屃鎮(zhèn)魂,同生共死。
我抓了抓后腦勺,想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索性不想,我趕緊掏出手機,將爺爺后背這紋身全部拍了下來。
三日過了,他要等的人也沒來,我便將其衣著收拾好,通知了鄰居,張羅其后事。
爺爺過世的消息也就傳開了。
令我意外的是,平日里與我們家素無往來的南縣同行們,但凡是能叫得出名號的,竟然都來送我爺爺。
我心里也隱隱覺得苗頭不對。
因為我爺爺不僅與他們沒有交情,甚至可以說交惡。
有句老話叫,不遭人妒是庸才。
我爺爺就是這些同行共同羨慕嫉妒恨的對象。
同行是冤家,這話在風水圈猶為明顯。
有句行話叫,一個山頭葬十墳,一墳富貴九墳貧。
這話更是風水行從業(yè)者的真實寫照。
南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如今這個時代,風水生意越來越淡,風水從業(yè)者卻越來越多,就會有人沒飯吃。
特別是這個圈子里出了我爺爺這個異類之后,其他同行的生意就更淡了。
之所以說我爺爺異類,那是因為別的風水師都是號稱什么道門正宗傳人,什么家傳幾十代,什么麻衣老祖轉世或者玄武童子真身降臨等等。
但我們這門就我爺和我兩代,說白了,我爺爺就是自學成才的玄一代!
更奇葩的是,他自學成才之后在這個圈子里竟然混得風生水起,屢戰(zhàn)屢勝,把這些同行都打服了!
原因無他,爺爺有大本事,而那些人都是沽名釣譽,濫竽充數(shù)之輩,光有一大堆的頭銜和證書,卻沒有真本事。
所以爺爺在風水圈的人緣不是很好,他沒什么朋友。
一鯨落,萬物生。
爺爺?shù)乃涝谖铱磥?,就如同鯨落。
他一過世,這些阿貓阿狗,牛鬼蛇神就全部過來了。
名義上是送行,但我知道,他們是來搶生意的,就如同海底那些小魚小蝦朝著鯨落而來,準備蠶食鯨魚的軀體一般。
我將爺爺?shù)墓腔逸p輕的放在老宅大廳的供桌上,這才轉頭看向這些同行。
為首的林朝南出聲問我:“伍一,你就這么把你爺爺?shù)墓腔曳艔d堂嗎?不準備找個風水寶地葬了?”
我瞄人此人一眼,心道,果然被我爺爺猜中了。
我曾經(jīng)問我爺爺:“爺爺,您是如此有名的風水師,為何不替自己挑一塊風水寶地呢?”
爺爺跟我說:“其一,你是我收養(yǎng)的,咱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墓地的風水好不好,對于你是不會有影響的;其二,看不慣爺爺?shù)娜颂嗔?,如果我事先看好了墓地,很容易被人做手腳;其三,我生前不備墓地,我死后自然會有人給我找好墓地,到時候你只要抱著我的骨灰盒到山美水庫前,自然有人會指引你,他最后在哪里停下,你就把我葬在那里,別管那個地方的風水好不好,聚不聚氣,有沒有龍,有沒有勢,都沒有關系,你直接把我的骨灰埋進去,記住,不要立碑,不要造風水!”
當時我一聽這話,云里霧里的,覺得玄乎得不行。
現(xiàn)在看來,爺爺這話說對了,雖然第三點我不大明白,應該是他說的他死后三天后會出現(xiàn)的那個人吧,可他卻沒有來。
我與林朝南對視,說道:“我只是遵照我爺爺生前交代,火化后骨灰不入葬,就放在這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宅里,我不能違背他的意思?!?p> 這些人對視一眼,林朝南又說:“行啊,你要放這就放這,那是你的家事,我們管不了。不過有個事我們得通知你,我聽說你跟你爺爺學了不少本事,你如果想從事我們這行當,你得先到咱們本地的周易協(xié)會參加培訓,考試合格之后,會頒發(fā)給你風水師從業(yè)資格證書,這樣你才能從事這個行當,否則就是無證經(jīng)營,懂吧!”
我算是明白了,想用他們所謂的協(xié)會框架,把我框住,只要我去參加培訓了,拿著他們所謂的‘從業(yè)資格證’,那就得受制于人,這些人的狐貍尾巴總算是露出來了!
頂著眾人的目光,我記下了這些人的面孔,這吃相真難看,如此迫不及待?我爺爺這才剛火化,他們就來提要求,我爺爺在的時候,他們?yōu)槭裁床桓襾恚?p> 我冷笑一聲,說道:“要是讓祖師爺之后,給人看風水還得要證,只怕祖師爺?shù)墓撞陌迨菈翰蛔】?!?p> “你什么意思?”在場的人一聽,齊齊拉下了臉,林朝南瞇眼質(zhì)問。
“寧欺白頭翁,不惹少年郎!你們是看我伍一年輕好欺負,是吧?”我與其對視,反問:“培訓考核通過,才能取得從業(yè)資格證?那我問你,在場的哪一位有資格成為我伍一的培訓考核老師?”
“放肆!狂得沒邊了!”林朝南大喝一聲,轉頭看向我爺爺?shù)墓腔液?,咬牙說道:“老的治不了,還治不了你這小的!伍常好歹也風光一世,有頭有臉,怎會如此沒家教,教出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風水這一行,不是留把山羊胡子,讀本經(jīng)書,考本證書就能行的!也不是比年紀大,比資格老,而是看誰的本事大!”我瞄了林朝南一眼,問他:“敢比一場嗎?”
“你……”林朝南差點吐血,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罵道:“你什么資格,竟跟老夫挑戰(zhàn)?”
“不敢比就閉嘴!”
“混賬!老夫的徒子徒孫不計其數(shù),桃李滿天下,跟你一個黃毛小兒比試,不是讓行業(yè)里的人笑話,說我以大欺小!”林朝南氣得胡子都快豎起來了。
“那你挑人來比,如果贏了我,我封盤掛印,一生不再從事這個行當!”說罷,反問他:“如果你挑的人輸了,那……”
“如果我挑的人輸了,那老夫金盆洗手,也不再從事這個行當!”說完,他轉身掃視在場的所有人,抱拳道:“還請諸位同道為我們作證!”
“好,林朝南副會長,我們挺你!”
“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一定要贏了他,把他趕出我們南縣風水圈?!?p> “就是!老的不懂事,小的也這么不懂事!忍完老的,難不成還得忍這個小的嗎?還有沒有天理了?”
……
眾人一陣討伐,群情激奮,恨不得沖上來,把我也撕了!
無懼,無懼乎!
我甚至想笑,這些都是些色厲內(nèi)荏的貨色。
都在喊討伐,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主動應戰(zhàn)的!
“等等!”我出聲喝止了這些人的起哄,說道:“既然是比試,那就得有裁判,你們這些人當老師都不夠格,更別說當裁判了!”
“你什么意思?”林朝南臉憋得通紅,我豈能不知道他們打的小算盤,他們都是周易協(xié)會的,這姓林的還是副會長,如果讓他們當裁判,我不用比都輸了。
“一伍一石,一南一北,我爺爺仙去,能夠當?shù)昧诉@個裁判的人非北縣的石連城先生不可!”我記起了爺爺?shù)倪z言,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就找石連城,這個忙,石連城幫得了。
眾人一聽,喜色斂去,都瞇起了眼睛。
“石先生何許人也?麻衣后裔,北縣風水圈的泰斗,聲名遠揚!他老人家已經(jīng)八十七了,如今已金盆洗手,早就不參與風水圈的事情了,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如果怕輸就直說,別故意提這根本辦不到的要求?!绷殖侠湫σ宦曊f道:“別說是現(xiàn)在,就是你爺爺伍常還活著,都未必能請得動他老人家出山來當這個裁判!”
“你們請不動嗎?”我掃視眾人一眼,戲謔道:“你們不是有很多的證書和頭銜嗎?你們怎么請不動?”
“這跟證書和頭銜有毛線關系!”林朝南不爽瞥了我一眼。
“那就是你們面子不夠咯?”我默默的掏出了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眾人一看我掏手機,似乎都意識到了什么,全都目不轉睛,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