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攤牌
“我……”南嶺鼓起勇氣望向那漆黑的眸子，里面映著她呆愣的模樣。滿肚子的話橫沖直撞，卻全都卡在嗓子眼死活吐不出來。
她泄了氣，垮下肩膀，垂眼盯著石床右邊犬牙似的突出。
“放過我吧，珙桐。”
他沒有應(yīng)聲，連呼吸都很淺，她知道他在等自己繼續(xù)說下去?！安还苋ツ睦?，不應(yīng)該是要我自己選擇才對嗎？
做了幾千年的妖，法力沒絲毫長進，麻煩倒是惹了一大堆。我已經(jīng)厭煩了這樣稀里糊涂過活的日子，沒有未來沒有希望，只有無盡的枯燥和時不時蹦出來擾亂我的心魔。”
她回憶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夢，仍是一陣心悸。“如今徹底成了凡人，生老病死，了了幾十載，我愿用一生時運不濟，命勢悲苦來贖罪。這算我的懲罰，也是我的解脫?！?p> 說完，仍是一片沉靜，她疑惑地悄悄抬頭，窺視珙桐的反應(yīng)，瞥見的是他明媚的笑臉。她一怔，他轉(zhuǎn)而開口：“南嶺你可真是殘忍吶。這些苦大仇深的道理在我堵上南嶺全部生靈性命劫你之時為何不說？在我二人倉皇逃命之時為何不說？如今在我布下的結(jié)界內(nèi)，才好整以暇地說出這些撇清關(guān)系的套話。
你什么都說了，獨獨不提‘吳為’二字，這種掩耳盜鈴的行為可一點都不聰明啊?！?p> 南嶺低著頭，沉默不語。
本就是這樣的，是她自私自利，是她抱著僥幸利用了珙桐。
“回去吧?！?p> 良久，珙桐溫柔的語氣傳入耳里，而后她被打橫抱起。
她將手撐在珙桐胸前，低聲開口：“放我下來吧，我想自己走?！?p> “我要抱著便抱著，我們之間，你的想法向來不重要?！?p> 沒有像以往那般的耐心哄勸，珙桐拋棄了糖衣炮彈，直言心中所想，態(tài)度強硬，語氣平靜。
南嶺窩在他懷里，不生氣也不害怕，平靜得如大雄寶殿的佛祖。
“這才是真正的你嗎？”
“每一個都是真正的我。”
真是寡淡的回答啊。南嶺聽他又念咒，看著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耳邊又響起獵獵風(fēng)聲。她現(xiàn)在腦子清醒得要命，背夫子給的之乎者也絕對手到擒來。
“幾千年了，為何今日才將你的另一面在我面前表露？”
珙桐面無表情，一雙漆黑的眼死死盯著前方?！叭裟悴槐荒欠踩嗣粤诵?，失了心智，我永遠都只是一副面孔對你?！?p> 南嶺不覺握緊雙拳，她真的很清醒，清醒到強迫神經(jīng)大條的自己去梳理與珙桐的過往?！八?，我一直是活在你的設(shè)計之中?！?p> 做什么事、說什么話、見什么風(fēng)景、跟什么人遇見都被他安排得滴水不漏。
“是。你的身、你的心、你的思想、你的全部都該由我決定?！?p> 這樣露骨的回答，著實令南嶺背脊發(fā)涼。她看作相依為命的親人，竟是對她存著如此深沉的心思，她真是遲鈍到無可救藥。
“你這樣是錯的?！?p> 她說完，便緘口。埋著頭讓人看不見臉上的神情。耳邊只有風(fēng)聲的珙桐沒聽見她最后的呢喃。
不過，聽見了又如何，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錯的。
二人出世只相差幾個時辰，他方才睜開眼，就見著個粉嫩嫩的娃娃守在自己跟前，盯著自己傻乎乎直樂。
她是南嶺獨一無二的靈氣妖，連呼吸都是在修煉。彼時山中妖物不多，大家一起修煉，她驚覺自己修為增長實在太過迅猛，怕傷了伙伴們的心，便開始惰于修煉。
他與南嶺形影不離，自然知道她的秘密，便想著發(fā)狠修煉，與她齊肩，以打消她的顧慮。
奈何二人的靈根如云泥之別，往后幾百年的時間，即便他已是南嶺中的佼佼者，與她還是有著一段距離。
此時南嶺里的妖物越來越多，有幾個心術(shù)不正的不知從哪里知道了南嶺是靈氣妖這一秘密，對她動了壞心思。
他得到消息趕到暗崖時，南嶺已經(jīng)昏死過去，那幾只妖正試圖挖取她的內(nèi)丹。他怒不可遏，最后生生摧碎了他們的內(nèi)丹。
但秘密還是被泄露出去，更有傳言稱只要吃了南嶺的內(nèi)丹，便可得道成仙。南嶺瞬間被推到風(fēng)口浪尖上，幾次死里逃生后，她帶著一身傷蜷在角落，睜著濕漉漉的眼問他：“珙桐，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他心疼得要死，摟著她發(fā)狠道：“你錯在太仁慈，南嶺啊，你是妖，對著那些要你命的雜碎就不能心慈手軟?！?p> 她搖頭，神色痛苦，她在哭卻沒有眼淚，妖是不會流淚的。
“他們……是我們的同伴啊。”有從小一起修煉的伙伴，也有后來與她親近過的后生。他們?nèi)粵]了作妖的體面，一張張面上，全是殺戮和貪婪。即便如此，她還是下不去手。
那時珙桐便暗下決心，從今往后，絕不會再讓南嶺受到一點傷害。
他發(fā)狠修煉，妖物之間本就是踩著彼此的尸首往上攀爬，開始他只是獵殺小妖，這樣雖安全，但修為增長太慢，與南嶺面對圍攻時，仍顯得吃力。
他便開始去暗崖尋找修為等同自己或高于自己的妖物，幾次三番險些命喪于此，都是南嶺一個人闖進暗崖，從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撈回奄奄一息不成人樣的他。
她抱著剛轉(zhuǎn)醒的他哀求：“別去了，好嗎？我們可以離開南嶺，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
他嘴上應(yīng)著，待身體稍有好轉(zhuǎn)便又進了暗崖。這世上絕沒有另外一個地方能比南嶺更適合他們二人，充滿靈氣又妖物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