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貢紀 208年 9月23日中午
阿黛拉和伊莎躲在原野中唯一的樹蔭下,遙望著遠方難民歇腳的營地。這棵孤零零的樹被阿黛拉命名為咖迪恩,意為孤獨的守望者,距終焉堡約十里,已經(jīng)成為她們往返剛朵拉的地標。
遠方,難民們在河邊喝水洗臉,他們多是婦女和老人,還有少許兒童,幾乎見不到壯年男子?;蛟S男人都在戰(zhàn)爭中犧牲,或被俘虜成為奴隸。河水能洗去他們臉上的風塵,但洗不去愁容。
阿黛拉無法難想象他們此時的心境,他們眼中沒有希望,仿佛行將就木的行尸走肉,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找尋著什么渺遠的東西。
“你經(jīng)歷過饑餓嗎?”
伊莎倚著樹,輕聲問道。
“沒有,雖然我的家鄉(xiāng)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挨餓,魚和葡萄的收成從來不令人失望?!?p> “你真幸運。我離家上學前常常挨餓,盡管我父親已經(jīng)盡力。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覺,用水煮軟的粗麥子,沒有鹽,沒有糖,一頓一小碗,一天兩頓就算奢侈。餓著的時候,為了吃什么都不會顧慮,像一頭野獸?!?p> “所以萊托說的‘饑餓的人不算人’你多少是贊同的?你昨天還為此跟他吵架來著。”
“……他說得沒錯……但那是兩碼事,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就讓人不爽?!?p> 阿黛拉笑出了聲。
“說起來,你這次讓萊托去城里做什么?”
“你還記得他說得伊斯特伍德家族嗎?就是終焉堡的原主人,我想讓他好好查查,也許,能給我們提供一個極佳的偽裝?!?p> “嗷,原來如此,你想冒充他們的后裔?!?p> “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依然沒有辦法幫助處理難民的事情……”
阿黛拉嘆了口氣。
“等他們干糧吃完,就會挖地上的野菜,野菜沒了,他們就要進山。希望還能拖一陣子。”
“這是最慘絕人寰的悲劇。如果我學到的歷史不是杜撰,那么,這樣的悲劇恐怕有兩百年多年未曾出現(xiàn)了?!币辽锌?。
“啊?這兩百年不也打了不少仗啊?!?p> “沒錯,打了不少仗,但從未有哪個國家的人民淪落到只能逃離故土的窘境,克勞迪亞被滅亡了,阿黛拉。你看看他們的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不是因為食不果腹,不是因為無依無靠,他們心中有些東西死了,我想,這就是亡國之痛吧。”
阿黛拉早就察覺到難民身上彌漫著的陌生的氣息,現(xiàn)在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流浪者的迷茫,那是亡國之痛。
“他們還有復國的希望嗎?菲歐利的軍隊已經(jīng)——”
沒等阿黛拉說完,伊莎搖了搖頭。
“國家之間沒有雪中送炭,只有落井下石和精巧偽裝的高利貸,菲歐利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打著‘圣戰(zhàn)’的旗號,侵占‘墮落國’的領(lǐng)土。等他們收復了南方,最多以舊帝國的名義拉攏和安撫一下克勞迪亞人,不存在復國的可能?!?p> “克勞迪亞人對舊帝國有情懷嗎?”
“這我不清楚,也許北克勞迪亞人有,畢竟他們說著菲歐利語,血緣也相近。”
阿黛拉若有所思,她還想了解更多。
“我想聽你講講克勞迪亞的建國歷程?!?p> “好呀,帝國分裂那段我可熟悉了,三溪之役,云頂騎士團,那可是史詩的年代……”
伊莎坐了下來,滔滔不絕地訴說著她記憶中的故事,阿黛拉倚在樹干旁靜靜地聽著,就連樹冠上的鳥兒也乖巧地側(cè)耳傾聽。
“很久不聽你講故事,真令人懷念?!?p> “要是約翰看到這些,一定會有更多想法……”
說到這兒,伊莎低下了頭,
“我有點想他,我擔心他的安危?!?p> “別擔心,消息還沒證實。”
“學士島從未被攻擊過,但我害怕這次不一樣,如果是魔神的陰謀,恐怕所有反對的聲音都會被抹殺……”
“約翰是個機靈人,就算有危險,他一聽到風聲就溜了?!?p> 伊莎笑了笑,沒回話,阿黛拉知道她的擔心無法被消解,畢竟,伊莎對約翰的感情不同尋常。
太陽已經(jīng)爬上了最高點,阿黛拉站起身,撣了撣衣服。
“走吧,回去吧?!?p> “嗯。”
回去的路上,她們遇到了來自山林的狼群,它們漫無目的地在草地中游蕩,警惕地看著遠方。如同舉旗的先鋒,宣示著這片土地的主權(quán)。
這讓阿黛拉的心情輕松不少,迪哥幫了大忙,只要塔貢山脈的傳說依然留存于人心,就是阻礙難民進山的一道有力屏障。當然,面對饑餓的人,撐不了多久。
回到城堡之后,阿黛拉繼續(xù)魔法陣和煉金術(shù)的練習,伊莎貝拉不再做她的助手,二人比任何期末考核時都要竭盡全力。她們按著魔法書上的記載,逐一復刻所有她們有條件復刻的實驗,這需要太多時間和精力,為此,她們開始舍棄睡覺的習慣。
兩天之后,9月25日上午,萊托回來了。
“中午好,兩——你們,你們怎么都紅著眼?”
他來到地窖,阿黛拉和伊莎貝拉正在煉制“瓦爾基里之眼”(一種能讓人看到很遠的地方的魔法晶石),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她們二人的眼睛是紅色的,瞳孔如同蜥蜴與巨龍一般呈紡錘型,十分駭人。
“我們兩天沒合眼了。”
“這是,惡魔的特殊體質(zhì)嗎?”
“我想是的,抱歉嚇到你了。調(diào)查結(jié)果如何,先生?”
阿黛拉放下手頭的工作,來到萊托面前,她滿臉污漬和粉塵,身上散發(fā)著硫磺味兒。
“我搞到了這個,花了不少功夫?!?p> 說話間,萊托遞來一枚戒指,純金打制,上面雕刻一頭著口銜玫瑰的狼,圖案精美且細膩,并非尋常之物。
“這是?”
“伊斯特伍德家族之戒,銜玫瑰的狼,這是他們家族的族徽?!?p> 阿黛拉想起了什么,突然拿起戒指,快步爬上樓梯來到城堡大廳,她抬頭仰望著穹頂上斑駁的壁畫,象征舊帝國的橙黃色旗幟上,模糊不堪的圖案與戒指高度吻合。
“原來這團黑乎乎的東西是狼頭?。 ?p> 伊莎驚嘆道,阿黛拉也一樣,她們之前都沒能辨認出。
“伊斯特伍德家族四百年前就覆滅了,我去喬維亞大圖書館查了當時的記載,記下圖案后找了個金匠打造的,與實物相差無幾?!?p> “這不是實物?”
“你在開玩笑嗎?四百年了,就算這世上有,恐怕也被遺忘在某個角落里。這個已經(jīng)足夠你用了。我很好奇,你之后會怎么做?!?p> “我只是拿它做一個保險。”
阿黛拉輕聲說道,她并沒有看著萊托的眼睛。
“呵,呵呵。”
萊托突然笑了,
“我很佩服你,干紅小姐,德卡利斯那一役我就覺得你與眾不同,有些事情也許只有你這樣愚蠢和無畏的人才能做到。”
阿黛拉有些不知所措,伊莎更是一臉茫然
“這樣的身份遲早會招致麻煩,平民不記得伊斯特伍德這個姓氏,但菲歐利會有人記得,等到那時,你最好已經(jīng)把事情解決了。我去給先生寫封信,你們忙你們的。”
說完,萊托上樓去了。
“他在說什么?”
“沒啥,繼續(xù)實驗吧,坩堝還燒著呢。”
伊莎皺緊眉頭,她拉住阿黛拉,剛欲啟齒,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狼嚎。以二人的經(jīng)驗,這聲狼嚎非同尋常,像是在召喚同伴,這意味著有事情發(fā)生了。
“難道難民開始靠近森林了?”
阿黛拉和伊莎不約而同的往外跑,數(shù)里以外,一群灰狼匍匐在草叢里,惡狠狠地看著一位舉著木棍的老人,老人背后背著弓箭,已經(jīng)受了傷,左臂在滴血。他的身后,躺著一具狼尸。
“我們得去救他!”
伊莎急迫地喊道,阿黛拉拿不定主意,但伊莎已經(jīng)上馬,她沒別的選擇。
“駕!”
二人二馬在原野上飛馳,然而,她們還是晚了一步。當她們的馬蹄聲與呼喊引起狼群注意時,老人已經(jīng)倒在眾狼的尖牙之下。
“滾,滾開!”
伊莎跳下馬,氣憤地趕走狼群,灰狼們似乎認識阿黛拉和伊莎,它們聽命于迪哥,恐怕也知道阿黛拉和伊莎不是招惹的對象。于是它們四散走開,恢復了游蕩的狀態(tài)。
“他還活著嗎?”
“咳,咳——”
老人口中鮮血直冒,他的脖子和胸膛已經(jīng)血肉模糊,話都說不出來。伊莎將他上身托起,看向阿黛拉,
“能不能救救他?”
阿黛拉跪下來,試圖用僅有的一點治療魔法恢復他脖子上的致命創(chuàng)口。溫潤的光輝從她指隙流出,可怎么也止不住涌出的鮮血。這時,老人將頭歪向阿黛拉,抬起一只手,用最后一絲力氣將胸口的牙形項鏈扯下,放在阿黛拉手中。
“孫,孫子,我孫子——”
老人極力用最后一口氣擠出了幾個字,阿黛拉勉強聽出是菲歐利語“孫子”的意思。然后,他就癱軟了下去,瞳孔散開,眼中寫滿不舍與不甘。
“這是個老獵人……他也許是想進山獵些吃的……”
老人手上的老繭是常年使弓箭的人才有的繭,他身后那柄弓也很舊很舊。伊莎很難過,她替老人合上了眼,將他輕輕放下,說:
“這樣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他們不該這樣死去。”
阿黛拉看了看手中的牙形項鏈,將它緊緊攥在手心。
“走,我們?nèi)ルy民營地?!?p> “就這樣去?我們的眼睛還是紅的?!?p> 阿黛拉從口袋里摸出一瓶藥,托住伊莎的臉,滴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仁很快變成黑色。接著阿黛拉也給自己滴了兩滴。
“這據(jù)說是用來偽裝狼國人的藥,能管上一陣子。走吧,我們得把這份遺物送到,而且,我想和他們聊聊?!?p>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