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零五分,沙丘拿著濕漉漉的傘急匆匆地從地鐵一號線跑出來,林雅已經在馬路對面朝她招手。林雅今天穿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上面有一縷一縷的流蘇,但是并不夸張,非常優(yōu)雅。
綠燈亮了,沙丘第一個沖過馬路:“哎呀,你收到我短信了嗎?這破地鐵半路又壞了?!?p> “沒關系的,我剛去店門口看了,今天沒人排隊!”說罷挽起沙丘的手一起沿著里沃利街的長廊慢慢走。
這里離盧浮宮很近,是巴黎的游客密集區(qū)。這條長廊淋不到雨,旁邊賣旅游紀念品的商鋪紛紛把放明信片和城市文化衫的架子擺到了店鋪外面,看起來有些雜亂。紀念品商店中間還夾雜著幾家畫廊,賣著很工藝的藝術品。沙丘從來不會仔細看,因為她覺得這些應該都是游客才會買的。
沙丘和林雅是來法國留學第一年在南部小城市學語言就認識的。那時候兩個人正好是同租在一個法國人家里不同房間的舍友。樓里有好幾個法國人和中國人,但她們兩個女孩子總能有各種各樣的話題,聊八卦聊時尚聊感情。幾乎無話不談的她們總是聊天聊到半夜一兩點才睡。后來她們都到了巴黎,沙丘進了一所公立大學學社會學,而林雅進了一所商學院學文化管理。如今林雅已經先畢業(yè)回國實習一段時間了,還在國內認識了一個同一個學校畢業(yè)學長男朋友,兩個人感情十分好。她這次回巴黎是專門來拿畢業(yè)證的。
她們邊聊邊走,走了五分鐘,到了Angelina甜品店的門口。進門處是狹長的走廊,果然沒有人排隊。一個白色制服的法國男服務生迎上來說您好。沙丘趕緊豎起兩根指頭,用法語說:“您好,兩個人,謝謝!”
她們被帶到一個靠墻的小圓桌坐下,大理石的桌面上被放上兩份菜單。林雅抬頭看了一眼桌子旁巨大的古典壁畫和天花板金色的繁復花紋,覺得很滿意,“我早就想來這家了!”
“我也是呀!可是每次路過排隊都太長了,還好今天下雨。”,沙丘翻開菜單,開始研究,“你吃什么?我要吃Montblanc蛋糕,聽說是這家最有名的?!?p> “我也想嘗嘗這個。而且聽說熱巧克力也是招牌,那我就要這兩個。”
“這樣會不會太肥??!”
“沒事,吃完這頓就減肥哈哈......”
點好餐,很快蛋糕和熱巧克力都上桌了,潔白的杯子和銀勺。林雅迫不及待拉著沙丘一起自拍合影,兩個人靠近桌子用林雅的手機拍了好幾張,“我p好了發(fā)給你哈?!?p> Montblanc蛋糕做得很精致,栗子色的飽滿的圓形上被拉出一絲絲的紋路。沙丘嘗了一口,真的有點太甜了。又喝了一口巧克力,也是及其濃郁。她突然想起來,“小雅,你這次在巴黎待多久呀?”
“這次就是回來辦畢業(yè)手續(xù)的,下周二就要走了?!?p> “這么快啊!”沙丘放下了勺子。
“是啊,我已經決定跟男朋友去BJ了,我家里親戚也幫我介紹了一個工作在那邊,已經基本沒什么問題了?!?p> “那你房子找好了嗎?聽說BJ很難找到合適的房子?!?p> 林雅喝下一口熱巧克力,皺了皺眉,“是啊,本來還想租個一室一廳舒舒服服的小公寓。其實我要求也不高,郊區(qū)沒關系,有地鐵站就行??墒蔷W(wǎng)上一查才知道一個地鐵旁的小地下室就要四千多一個月!我親戚介紹的工作一個月還不到一萬呢?!?p> 沙丘低頭盤算了一下:四千塊那差不多就是五百多歐,跟巴黎比租房價格也差不多,對于一般留學生的家庭應該負擔得起。但是林雅總歸是畢業(yè)了,不好再花父母錢了。于是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找到工作了嗎?”林雅突然問。
“還沒呢,我這個專業(yè)怎么好找工作。都怪當時找的黑心的中介忽悠我讀個什么社會學,說什么好申請好錄取。哎......”沙丘嘆了口氣,狠狠地吃掉了最后一口蛋糕,不小心被甜得卡住了喉嚨。
突然桌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林雅接起了電話,開始用法語聊天。
沙丘趁機找服務員要了杯白水解膩。沙丘想到,自己是高中畢業(yè)就出國上學的,不像林雅這樣在國內讀過兩年大學比較有方向。那時候自己對選專業(yè)還沒有什么概念。讀完語言申請學校的時候為了省事花錢找了個中介幫忙,于是被中介推薦學了這個完全不了解的社會學。還好同專業(yè)得老師和同學都很熱情幫助她,才勉勉強強順利畢業(yè)??涩F(xiàn)在好不容易熬到了畢業(yè),找工作卻一籌莫展......
過了一會,林雅接完電話說:“你晚上有安排嗎?我七點還要跟班上同學約著吃散伙飯”。
沙丘搖搖頭,“啊,沒事的,那你一會去吧,我晚上就回家了?!?p> “那我們買單吧。我請你!”
“不要啦,都這么熟了。”說著沙丘拿出了銀行卡,“下次我去BJ找你玩你再請我?!?p> “不行不行,我都找到工作啦!”說著林雅推開了沙丘的銀行卡,搶先對服務員說:“我全付了?!?p> 沙丘只好把錢包收起來,“對了,反正我最近也沒事,我過兩天去機場送送你吧!”
”好啊!”
星期二下午一點鐘,沙丘準時到了戴高樂機場。她特地挑了一件鮮艷的黃色外套,她總覺得在這種分開的時候還是要穿得讓人印象深刻一些。沙丘陪著林雅托運了兩個超大行李箱。由于是畢業(yè)回國,林雅的行李特別多,正好趕上打折季的尾巴,她在前兩周不停購物。除了托運的衣服鞋子,她隨身行李還帶了兩個給媽媽買的名牌包。當然是美其名曰給媽媽買的包,其實她準備自己也能背背。
辦好手續(xù),走到安檢入口,林雅停住了,突然煽情地說:“不知道時候再回巴黎了,我想我會一輩子記得這個地方的?!?p> 沙丘被突如其來的傷感氛圍包裹住了,不知該說什么,于是說:“等我回國的時候,咱們也能國內約?!鄙城鹩中χf,“快進去吧,安檢人應該挺多的?!?p> 林雅和沙丘擁抱了一下,說了聲“拜拜”,然后給工作人員出示了一下機票就上了后面的扶梯。
沙丘覺得有些傷感,但是也并沒有掉眼淚。她已經習慣了相遇和分離,她已經記不清這時第幾次在機場送朋友回國了,也記不清是第幾次跟朋友說到時候回國再約。只是,那些熟悉的背影,總是在這個小小的安檢門背后消失,然后,那些人就再也沒有相遇過了。
有的人,哪怕再好,也只有一起走一段路的緣分吧。
回家的路上沙丘坐在搖搖晃晃的機場快線上,想起第一次遇到林雅的時候,她穿著睡衣在公共廚房炒菜的樣子,還有后來她們煮著火鍋看恐怖片的樣子......她突然想起在法國的第一年某個晚上她和林雅去朋友家吃飯,回家路上兩個人在樓下的林蔭道上散步。林雅提出秋高氣爽在樓下的長椅上坐一會兒吧。于是她們一起看星星,那時候的林雅突然說:“我不知道我離開法國的那天會是什么心情,我都不敢想象我會離開。我想我肯定會懷念這些年所有的一切?!?p> 如今,她真的走了。
沙丘覺得,林雅始終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能夠為了喜歡的人離開南方的家鄉(xiāng),去BJ那種壓力那么大的地方工作生活。如果是自己,恐怕沒有辦法做這樣的選擇。就連要不要回國,沙丘也無法抉擇。她已經習慣了法國,習慣了塞納河畔的微風的下午,習慣了周日躺在湖邊曬太陽的閑散,也習慣了討厭的巴黎人。更何況她始終覺得,雖然在法國找不到工作,但如果就這樣回國,回去讓父母介紹一個普通的工作,拿著一輩子看得到頭的薪水,更大的可能是永遠賺不回這些年的留學的花費。沙丘心里還是會有些不甘心。
離開家已經六年了,六年能改變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以前的初中高中朋友大多數(shù)也都斷了聯(lián)系。稍要好的幾個女孩也都畢業(yè)有了自己的生活,有時候大家聊微信也會覺得彼此的差別已經很大了。就算每年暑假回去,想約那些在法國認識的朋友,大家也都在各自的城市很難聚在一起。所以沙丘覺得,就算回國,恐怕也會適應了吧......
不知不覺沙丘回到了家。她打開電腦,檢查了一下郵箱,沒有什么新郵件。她又打開熟悉的招聘網(wǎng)站,看了看有沒有合適自己的招聘信息,依然沒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