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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縫陽光

第15章 小酒鬼

夾縫陽光 鹿盧凝風(fēng) 2487 2019-06-21 10:03:15

  天越來越冷了,聽母親說,要過年了。

  順姑照舊托她的小女兒張正兒送來了一小捆帶魚和一小塊方肉,二爺、三爺、六叔兒家都有,在我記憶中,年年如此。這一小捆帶魚和方肉就成為我家過年最豪華的食物。我們再包頓水餃,放幾掛鞭炮,就算過年。

  “大爺和四爺為啥不在村里???”我問母親。

  “你大爺和四爺當(dāng)兵在外,出息了,成了城里人,高不可攀了!”母親說。“城里”對我來說,就是遙不可及的天堂,而“城里人”則是天堂里的???,我沉默了。

  母親照例準(zhǔn)備我和姐姐的新衣服新鞋,全部都是手工自己制作的。母親織的白棉布,買幾包染料,想要什么顏色的下料染一染,晾干后裁剪而成。

  另外,母親有一只厚厚的舊本子,內(nèi)頁里插滿了大小不一的鞋樣兒,有鞋幫也有鞋面的,剪得整整齊齊。

  “喲,腳又見長了。”母親拿出一張鞋底紙模,讓我踩在上面試看并輕嘆著。她將這張鞋樣附在另一張紙上,按照舊鞋樣的形狀,在那張紙上沿邊超出一厘米左右細(xì)細(xì)轉(zhuǎn)動著剪刀裁剪著,剪成一張適合我腳的新鞋樣兒。接著母親取出一張“漿布”。

  “漿布”是什么?“漿布”是納鞋底的材料。

  深秋時(shí),田野的空地里到處都是野蒿,野蒿的種子成熟后,被母親大把大把擼下來,曬干揚(yáng)凈,后用村頭的大石頭碾子磨成粉,再加水和成糊。找一張桌子,擦凈桌面,將野蒿糊涂在桌面上,再找出做衣做鞋的下腳料粘在野蒿糊上,一層一層涂抹,一層一層粘貼,高至兩毫米左右時(shí)停止涂抹,在陽光下晾干,揭下后一張“漿布”就形成了。

  其實(shí)它并不叫“漿布”,方言叫“結(jié)碚”,“漿布”是我給起的名字。

  從秋后至來年開春是農(nóng)閑時(shí)節(jié),這段時(shí)間大家要么搓草繩,做來年捆小麥的儲備;要么就織布、打“漿布”、做衣服做鞋。母親在那段時(shí)期,通常要打好多張漿布。做鞋時(shí),好多個(gè)婦女聚在一起,邊說邊笑,手不離針,時(shí)間在說笑聲中被打發(fā)掉了,鞋也不知不覺在說笑中做完。

  打“漿布”為何要用野蒿的種子呢?因?yàn)橐拜锏姆N子即使磨成粉,也有微小的顆粒與之共存,使之做成的“漿布”透氣綿軟,最重要是好扎針。倘若用面粉,就會結(jié)成疙瘩,針扎不透,也不好穿。

  母親將剪好的鞋樣鋪在“漿布”上,依樣剪裁,五層“漿布”疊成一只鞋的鞋底。接下來納鞋底,剪裁鞋幫,并將鞋幫釘在鞋底上。一雙嶄新、挺括的鞋子就做成了。

  “嘖嘖嘖,看人家做的鞋,針腳勻稱細(xì)密、剪裁精巧細(xì)致……”幾個(gè)婦女輪流端詳著母親做的鞋贊不絕口。的確,母親做的鞋,在整個(gè)村西部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她做的鞋,穿在腳上板板正正、舒舒服服的,在眾小伙伴當(dāng)中,是我炫耀的資本。

  父親偶爾在家,跟他的朋友喝酒,燙上一壺白酒,拿兩只小盅,切一碗老咸菜,兩人在那“滋嘍”大半天,一邊噴云吐霧,一副很享受的樣子,這讓我心馳神往。

  每當(dāng)他們喝完后,父親就將留有余酒的酒瓶放在水缸頂部的板龕上。

  那天,沒人在家,我望了望板龕上那瓶酒,只剩個(gè)瓶底兒。望了半天,然后飛速跑出去,把哥哥拉到我家來。見哥哥不明所以,我指了指板龕上的那個(gè)瓶底兒。

  “你敢偷酒喝?”哥哥明白了,“你不害怕大人打屁股?”

  “咱嘗嘗?!蔽艺f。

  我們踩個(gè)小凳取下酒瓶,找出兩只小盅倒?jié)M,端出老咸菜的一個(gè)碗底,把盅高高舉起。

  “干!”我和哥哥說。然后各自抿了一點(diǎn)點(diǎn)。

  “?。 蔽液透绺鐟K叫一聲,驚訝得不得了,“酒怎么這個(gè)味道?”只覺得一團(tuán)烈火在口腔里燃燒,當(dāng)咽下去后,那團(tuán)烈火順流而下,又苦又辣。

  “趕緊嚼根咸菜條壓壓?!备绺缬薪?jīng)驗(yàn)似地說。

  “干!”有了咸菜墊底,我們一仰脖將酒喝干,咂咂嘴巴,盡量表現(xiàn)得跟大人一樣享受。酒只有一個(gè)瓶底,很快就沒了。

  “咋辦?”我問,“要是爸爸回來看見酒沒了……”

  “加水。”哥哥說。

  我們拿起舀子伸向缸底,舀子滑在缸底發(fā)出“刺啦刺啦”的響聲,缸里一滴水也沒有。

  我和哥哥把酒瓶藏在衣服里,快速跑向西灣,只覺得頭重腳輕,腿有點(diǎn)兒發(fā)軟,似乎不聽使喚。在洗衣服的水坑邊,哥哥將酒瓶摁入水里,灌了跟瓶底等量的池水,轉(zhuǎn)身抓著我跑回家來。踩著小凳,將酒瓶端端正正擺放到原位置。

  我們站在下面半天,盯著酒瓶,覺得還不過癮,于是再度取下酒瓶,倒?jié)M小盅。

  “干!”我和哥哥說。很快,我倆將瓶底的池水全部喝完。

  很快,我和哥哥“善飲”的名聲不脛而走,在村子里大張旗鼓地流傳。

  除夕那天,我和張?zhí)旖蛟诖遄永锿嫠?,轉(zhuǎn)到了吳奎門口,吳奎正拿著掃把在門前打掃。

  “喲,這不是能喝酒的小強(qiáng)嗎?你喝酒可是出名了啊?!眳强径?,跟我打招呼。

  “嗯。”對于喝酒,我是自豪的。但他的輩份低,得叫我叔,所以我只簡單地應(yīng)了一聲。

  “來來來,來我家,我招待你一壺?!眳强畔聮甙眩皝硌?,來吧,不好意思嗎!”說完,他把我拉到他家,天津在后面跟著。

  吳奎轉(zhuǎn)身拿出一瓶白酒,端出兩只小盅,坐在桌前倒?jié)M。

  “喝一盅吧,我看看你到底多么厲害?!眳强蛘驹谧雷忧暗奈艺f。我看看他,看看張?zhí)旖?,他一副滿臉不服的樣子,旁邊還站著吳奎的兩個(gè)女兒,姐姐吳思和妹妹吳飛,也都不相信地望著我。

  “喝就喝。”我說,端起那盅酒一飲而盡,忍住辣味和苦味沒吐出來,硬咽了下去,然后咂摸咂摸嘴巴,裝出很享受的樣子。吳思和吳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吳飛比我小一歲?!八L得真好看!”我心想。

  “喲,行啊,”吳奎轉(zhuǎn)身面向張?zhí)旖颍皬執(zhí)旖?,張小?qiáng)敢喝,你敢喝嗎?”

  張?zhí)旖虿桓适救?,走上前去,端起另外一盅也一飲而盡。不過,當(dāng)他咽下去后,他的臉扭曲著相當(dāng)難看,并猛烈咳嗽起來。我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看著他。

  “再來一盅!”吳奎說。我看著吳飛,把酒一仰脖又灌下去。

  “好了,不給喝了,別再喝醉了,到時(shí)候你們爸爸再找我!”三盅過后,吳奎似乎舍不得了,轉(zhuǎn)身把酒瓶和酒盅收了起來。我和張?zhí)旖蜚D(zhuǎn)回家。

  回到家后,酒勁開始上涌,我頭重腳輕。母親正在灶間蒸窩頭,已經(jīng)蒸好的窩頭擺了兩蓋墊,排在炕頭上晾著。炕頭上板碗瓢盆雜亂無章。

  我爬上炕頭,推了推蓋墊,歪七扭八地躺了下來,閉上眼睛,卻“看”到屋頂在旋轉(zhuǎn),睜開眼睛又感覺太困,不一會兒,我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當(dāng)醒來時(shí),已經(jīng)是午后四點(diǎn)多了,冬天天黑得早,窗外陰沉沉的,我睜開眼睛盯著幾大蓋墊窩頭,懷疑自己身在何處。屋子里空無一人,一覺醒來仿佛過了一個(gè)世紀(jì)似的,所有人都把我遺忘了,我感到很害怕。

  窗外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窗戶上閃動著鞭炮炸響后的光芒,除夕降臨了,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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