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幫孩子，做過最無聊的事情，便是站在學校的男廁里，站成一排，仰首向天，鼓足吃奶的力氣，將尿撒過墻頂。
要說這個，張光軍絕對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大我三四歲的樣子，又高又結實，做事利落、凡事爭先又咄咄逼人。下課后，男孩子們一窩蜂涌入男廁，搶占著廁坑。張光軍卻不急不燥，大搖大擺走進來，望望擁擠喧鬧的男廁，向天吹著口哨，徑直走到男廁的西墻處。墻那邊是男老師的廁所。
“大家別吵了！”只聽張光軍一聲怒吼，大家嚇了一跳，看到他后全都噤了聲。不知為何，大家都怕他，我覺得并不只是因為他年長幾歲。男廁里沉寂下來，大家靜靜地如廁，盡量讓尿液落到廁坑的平滑處，害怕激起任何回響。張光軍側頭看了看，側耳聽了聽，滿意了。
這時，他將耳朵貼在墻上仔細聽了聽，認為高墻那邊并無人如廁，更放下心來。只見他以騎馬蹲襠式站定，上身稍稍后仰，瞄準了墻頂?shù)纳戏?，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憋足全身的力氣尿出。
大家驚訝地望著他，但見一股尖細的液體水槍似的高高射出去，水流劃了個弧形，躍過墻頂直落到教師的男廁。大家驚呆了，都沒想到，還可以拿自己這么玩。
“哼，看，老子尿得怎么樣？”張光軍向大家炫耀著。
大家紛紛效仿，要跟張光軍決一雌雄。但都不濟事，有人甚至把液體濺到了自己臉上，大家哄笑著?！澳銈兘y(tǒng)統(tǒng)都不行！統(tǒng)統(tǒng)不行！”張光軍嘲笑著。
“看我的！”后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大家回頭一看，正是劉震江。只見這家伙提著褲子，耷拉著腰帶走了過來。大家望著他。
“你們都閃開，讓我來！”劉震江叫囂著，在劉光軍的注視下接近墻壁，擺好姿勢開始，一股極尖極細的水流躍過墻頂。
“誰在那里撒尿！是哪個畜牲！”突然從墻外傳來一聲怒吼。
劉震江吃了一驚，慌忙中斷了自己的表演。大家回過神來，意識到那聲音是校長張京太發(fā)出的，在呆了片刻后，突然一窩蜂向廁所外沖去?；艁y中，劉震江來不及提上褲子，不知被誰踩中了他拖在地上的褲角，“哧”一聲從腿肚上撕裂了。
一位一年級新生被人流擠來擠去，被裹挾著摔倒在地，雙手拍在地面灑落的尿漬上，令他又痛又惱，“哇”一聲大哭起來。
“你們這幫崽子！”校長張京太在逃跑的男孩子后面嘶吼著，“讓我抓著了，看我不扯下你們的耳朵！”但那群男孩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張京太沖到男廁里，只看到了一名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的一年級新生。那名新生哭得撕心裂肺，鼻孔上吹著泡泡，眼淚都把臉上的灰塵涂抹得花里胡哨的，他根本不明白等待著他的將會是什么，張京太一向嚴厲的種種傳說，再加上他也參與了尿墻的競賽，那突如其來無邊無沿的恐懼簡直吞沒了他。
我們都曾有過這種體會，這體會不啻于世界末日。
張京太看了看他，既沒揍他，也沒扶他，只是扭著臉，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活該！”
然后他大踏步離開了，男廁里只剩下那個一年級小男生。我這才敢小心翼翼地如廁，因為我實在不愿意跟他們擠在一塊兒。另外，別人在我背后盯著的感覺讓我分神，令人不悅。我沒有勇氣參與他們的競賽。我只是觀摩了一下他們笑鬧癲狂的丑態(tài)便會走出男廁，等待著空閑來臨。
當我走到男廁門口時，那名小男生撲打著自己骯臟的袖口和濕透的膝蓋從男廁里走出來，面對面時，他抬起淚汪汪的雙眼怯生生地看著我，仿佛急于找人安慰，身上卻傳來一股濃烈的尿騷味。“呸！”我在心底里啐了一口，側身進入廁所。
課間，男孩們圍在一處，張光軍譏誚著張震江被扯破的褲子。
“你這是褲子還是裙子?。 睆埞廛娢χ?。
“是裙子！”我也擠在背后說。顯然，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以為自己站在跟他們相同層面的平臺上。其實明顯不是。剎那間，我看到了劉震江望向我的眼中的殺氣。
“女人才穿裙子！”張光軍在一旁煽風點火道。
“你說啥？你說誰？”劉震江的語氣很鋒利，透過幾個人影還是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