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無名女

　　長發(fā)女子手中持著包裹，一身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她低下頭，右手蓋過左手，向二人躬身：“見過扶君?？な卮笕伺涉咀忧皝?，照顧您和令尊的衣食?！?p>　　子卻見到美人兒，立馬得意忘形了，上前去扶女子，結(jié)果嚇得人家縮回手。

　　扶朝的顏面都快被子卻這好色之徒拋到九霄云外了，他只好端著姿態(tài)：“如何喚你？”

　　“婢子無名。從前是在郡守大人的馬廄喂馬的，大家都喚我無名女。”她仍低垂著頭，安分地答道。

　　“郡守也著實(shí)不懂憐香惜玉，怎么能讓你一個(gè)弱女子去養(yǎng)馬呢？”子卻又討好地說道。

　　無名女更是低下了頭：“婢子不敢。婢子乃罪臣之后，若不是郡守大人相保，早已身首異處?！?p>　　子卻尷尬地摸摸腦后，不再油嘴滑舌。他雖然愛美人，但從來都只是言語戲弄幾句，圖個(gè)樂子。這無名女估摸著原來是位千金小姐，性子里就生了股傲氣，雖為女婢，可她不卑不亢的，倒顯得自己輕浮了。

　　“名字不過方便人叫罷了?！狈龀灰詾橐猓鹕缺c(diǎn)了點(diǎn)二樓的一件屋子：“以后你便住那吧。”

　　“婢子把行囊放下，便下來替扶君燒飯?！睙o名女說完，眼睛四處動(dòng)了動(dòng)，想來是在尋覓扶老先生，想去問安。

　　扶朝望了望身側(cè)一頭烏發(fā)的子卻：“喔，我父親正在酣睡，待會(huì)兒你再和他問好就是了。”

　　無名女走開后，扶朝一扇子拍在了子卻背后：“在你死之前安安分分地做你的扶公，別隨意變回原來的樣貌?！?p>　　“明明我是老的！怎么反而隨你姓了！”子卻不滿地道。

　　扶朝本懶得與他辯解，但又怕他搗亂：“當(dāng)初郡守求見時(shí)，是誰裝體力不支躲在屋里的？他問我貴姓，我自然是說扶咯。”

　　子卻聽了，雖氣惱可也只得認(rèn)了：“你留下她作甚，真想要婢女使喚幾個(gè)靈差下來就是了，安個(gè)人在自己身邊怪不習(xí)慣的！”

　　“你看看她及膝地一頭秀發(fā)，哪里有飼馬者的樣子？郡守若真派了人來，至少也會(huì)讓其打理整潔派車馬送來，可她的一雙沾滿塵土的鞋履早磨破了，可見是一步一步走來的。若用走的話，從郡守府到幽都，就是她一刻都不停也需一年，那時(shí)我們還沒來幽都呢，郡守又怎么會(huì)未卜先知派人來。”扶朝不急不緩地說道。

　　“那你還留她？”

　　“入幽都戶籍，每家至少需有兩口人，她大概是沒去處了?！?p>　　子卻望著扶朝漠然地臉，總算明白十殿王里，為何他所受的香火最多了。他們每日引渡數(shù)不清的亡魂，幾萬年來日日皆如此，早看慣了人間的悲歡冷暖。就是對(duì)再無辜悲慘地人，也早已提不起憐憫之心，偏偏第五殿的閻羅王，身上還有用不完的慈悲心腸。見一魂了一魂的夙愿，遇一人也渡一人的苦厄。

　　無名女再下樓的時(shí)候，子卻已經(jīng)變成了一位老者。無名女又來拜見了子卻一遍，便往后院劈柴去了。

　　幽都日漸熱鬧了起來，姜百升正打算上報(bào)朝廷，把幽都徹底歸編成張掖郡的一個(gè)縣，可想到幽都鬼城的名號(hào)傳得人人知曉，便想換一個(gè)城名。

　　他知道扶氏父子非常人，唯有他們?cè)谟亩疾拍芫S持現(xiàn)今的平靜，如此想著，他在上書內(nèi)鄭重寫下“扶城”二字。如此重命名了幽都，也抬高了扶氏二人。

　　次年六月，扶城修繕完畢，城內(nèi)良田百畝，見到的人，都以為是在江南魚米之鄉(xiāng)，哪里相信這里是戈壁荒灘。昔日鬼城幽都一躍成為聚靈寶地扶城，大批百姓居家遷進(jìn)。

　　為了方便回地府，扶朝特意留了陣門。二人夜間時(shí)常回地府，把未批的公文給結(jié)了。子卻司人間天壽生死，手下靈差早把善惡之人區(qū)分，寫上綢布，只等他去批蓋就是。扶朝卻一頭栽進(jìn)公文里了，那樣子恨不得把所有有冤情的鬼魂都還陽申雪。

　　子卻覺得無趣，想到卞城殿找年妄喝酒，半路就被棲桐截住了。

　　棲桐一身青白羽衣，衣擺拂過龜裂地黃沙地獄，妖冶而魅惑：“小子，我怎么聽說你和阿朝要在幽都多待些時(shí)日？”

　　“我都多少歲了……”子卻嘟喃道。他們都不知道孟婆神到底多大，只知從黃泉水流那日起，她便在那兒了。那時(shí)連宸剎都還沒降萬鬼，地府也未成。因此她喊自己一句小子，自己也不能不應(yīng)。

　　棲桐剛剛才和宸剎喝了酒，心情似乎不錯(cuò)：“那以后叫你……小子卻？”她說完，掩面媚笑起來。

　　她這么一笑倒讓子卻慌張了，他指指閻羅殿：“扶朝在殿里呢，你去問他就是了，我過些日子就要回……”他話未說完，就感覺殿內(nèi)的陣門一股邪祟之氣，他來不及多想，往閻羅殿去了。

　　殿內(nèi)空無一人，本該在蓮蛇座上伏案凝神的人，早已不見蹤跡。

　　“你都察覺不對(duì)了，阿朝可還會(huì)無動(dòng)于衷？”棲桐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子卻聽了，立馬進(jìn)了陣門。

　　“唉，愚鈍啊，終是不及阿朝半分?！睏┺D(zhuǎn)過身，消失在了殿內(nèi)。也不管話可會(huì)入了子卻的耳。

　　子卻再回到扶城時(shí)，城里是一副風(fēng)沙漫天地景象，樓里不見扶朝，通往院子的門哄哄作響，可見風(fēng)暴之大。他念好寶誥，飛身入了院子，就見扶朝和無名女在院中對(duì)立，二人法力相沖，眾鬼王放出的魑魅布滿院子，若不是扶朝用結(jié)界罩住，恐怕早已逃了出去。

　　“扶朝！怎么回事兒！”子卻站到扶朝身邊，腰間的白玉令牌迸發(fā)出青光。

　　“我們低估這群邪祟了，眾鬼王逃出來，附了無名女的身！”扶朝將燭龍扇投到空中，扇中的法力立馬沖擋了萬鬼王放出的魑魅。

　　幽都之所以淪成鬼城，是因?yàn)檫@里有一個(gè)鬼沼。傳言里幽都是因春秋諸侯亂戰(zhàn)而滅，實(shí)則是被大夏部落的以極其殘忍地方式放火烹食了。幽都六百余人皆喪。因怨氣深重，所以吸引了眾多惡鬼冤魂，久而久之在地下形成了極惡地鬼沼。

　　宸剎派扶朝和子卻來封印鬼沼。這對(duì)二人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把鬼沼封印在了這小樓下，想著符印上的仙氣就足以讓其魂飛魄散了，沒想到這團(tuán)惡鬼倒是忠心，竟合力助眾鬼王出世了。

　　扶朝施法中，手心里涌出縷縷熱火，雖只有漿果大小，可子卻還是認(rèn)出了那是用黃泉萬鬼煉出的地火。

　　子卻大驚，宸剎竟然把它交給了扶朝！地火可燃生靈，滅仙鬼。莫說一個(gè)眾鬼王，就是宸剎，也不敵著地火！

　　耳邊又回響起棲桐方才的話：終是不及扶朝半分。

　　扶朝像是沒發(fā)覺自己掌間時(shí)而冒出的地火，對(duì)子卻喊道：“子卻，快用你的令牌喚靈差過來！方才我把令牌拿給青衣去枉死城了！”

　　怪不得扶朝會(huì)與眾鬼王僵持，沒了令牌加身他們的靈力會(huì)被削減大半。

　　子卻摘下令牌，正要念誥章，桐棲的話卻不絕于耳，他被吵地耳底刺痛，久久沒有動(dòng)作。

　　“快?。∽訁s！結(jié)界快被沖破了！”扶朝心急地喊。如果這些魑魅跑出去就麻煩了！

　　無名女地嘴唇里發(fā)出眾鬼王尖厲地聲音：“秦廣王殿下，你看到了吧？那人在命令你呢……你可是第一殿殿主，比其他十位品階都高，扶朝不過第五殿，竟敢命令你……”

　　眾鬼王善操控人性，他洞悉了子卻的心聲，開始試圖蠱惑他。

　　見子卻停下，扶朝心憂他被操控：“子卻！別聽他的話，快念寶誥！”

　　“嘖嘖嘖……他還在命令你。殿下想想，今日除掉扶朝，我會(huì)把眾魑魅交給你回去交差，地藏王最器重地就是你們兩位了吧？若扶朝一滅……”

　　眾鬼王繼續(xù)引誘著，見子卻的眼睛混沌了起來，他吐出一口濁氣：“過來吧，殿下，到我這邊來……”

　　子卻果然抬步向前了，扶朝眸里躍過驚色，想拉住他，奈何手上正施法填補(bǔ)結(jié)界。望著子卻仿佛傀儡一般走向眾鬼王，扶朝又急又怒，大吼道：“子卻！停下！快停下！”

　　可子卻顯然已被眾鬼王控制了，扶朝劃破掌心，懸空畫出一道血符，印上子卻的背脊，子卻總算停下了腳步。

　　扶朝見狀，怒吼道：“子卻！你是神，不是鬼！”

　　撞破穹蒼地聲音，沖得子卻身軀一震，恢復(fù)了幾絲清明。

　　眾鬼王又放出污濁之影，眼見那團(tuán)黑影就要鉆進(jìn)子卻的眼睛，扶朝一陣咆哮，烈火破地而出，聚成一條長龍，盤繞在扶朝周身。龍尾逆風(fēng)一掃，子卻眼前的黑氣已消散。

　　眾鬼王望著被灼熱包圍地扶朝，斷斷沒想到這閻羅竟然能掌管地火。眼見子卻也近乎清醒，他放出更多的魑魅，把頭頂?shù)慕Y(jié)界鉆破了一個(gè)細(xì)孔，想要逃跑。

　　扶朝怎可讓他如愿，盤踞身上的長龍似乎與他心靈相通了似的，飛入空中，一口銜住了萬鬼王，正要把其投入火腹，扶朝便喊道：“把他逼出來，這是個(gè)人的肉身！”

　　長龍又把萬鬼王吐了出來，未料萬鬼王竟然瞄準(zhǔn)了契機(jī)，數(shù)以萬計(jì)地魑魅鉆出無名女的身體，撲向地火之龍。那些黑影碰到地火就成了煙霧，大有飛蛾撲火之勢(shì)。可因數(shù)量至多，竟然為萬鬼王攔住了長龍片刻，他從無名女的眼眶里逃出，扶朝知道他受了地火虛弱至極，本想用燭龍扇壓制他，未料萬鬼王竟然把無名女的身體拋到扇前，扶朝想收回扇子時(shí)已然來不及。

　　無名女的身子幾乎被燭龍扇攔腰斬?cái)啵挥幸粋?cè)的皮肉連在一起。扶朝不禁分了神，萬鬼王化成一絲黑煙從破孔里鉆了出去。與此同時(shí)，長龍沖破魑魅，扶朝命令道：“用他果腹，再好不過！”長龍聞言，遂追了出去。

　　院里一地的黑灰，都是魑魅被燒后的殘骸。無名女的血流入灰燼里，成了更黑暗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