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一片晴朗，像極了筱然最喜歡的季節(jié)——春天的尾巴，夏天的初始。

　　今天是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績放榜的日子，一如以往，筱然并沒去張榜的宣傳欄看名次，自高一第一次月考考了文科實驗班第一名后，筱然一炮而紅，高一所有的人都知道，文科實驗班有個學霸，在月考前一周還在醫(yī)院住院，兩周未上課，但是考了第一名。

　　從那以后，筱然無需再去宣傳欄，老師和消息靈通的同學自會告訴她結果。這一次，她失敗了，班級第5名，年級13名，這是2年來，她第一次丟掉文科第一名。筱然并不悲傷，她茫然的是自己并未有半點大意和不用心，這一次，她和以前一樣的上課、復習，一樣在考試前一晚復習到10:30，一樣11:00上床睡覺，一樣沒有失眠，一樣在考試的兩天6:00起床再次溫習資料，一切都沒有變，但結果變了。

　　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是班主任的地理課。他肯定會說月考的事。班主任叫老莊，其實并不老，30多歲，看上去像20幾歲，他的至理名言是：“沒有讀過高四的人生是不完美的。”十幾年前，老莊第一次參加高考落榜，他不愿放棄從小立志當?shù)乩砝蠋煹闹驹?，毅然走上了讀高四的道路。

　　“這次月考，我們班發(fā)揮得還不錯，年級前10名，我們班占了4個，前3名是我們班的，但是我們前20名，只占了10個，大家要再接再厲?！崩锨f的開心溢于言表，但筱然看到，他不經(jīng)意間略過筱然所在的位子時，眼里一股絲絲的遺憾。這一次，對于老莊來說是遺憾，對筱然來說，是無解。

　　似乎老莊和筱然早已達成了默契，“筱然，好好努力，市文科狀元非你莫屬?！彪m然老莊從未對筱然說過這話，但筱然知道老莊對她的期待，高一報道那天，筱然心心念念想要去理科實驗班，奈何分數(shù)差了3分，一向自作主張的筱然不想去平行班，因為從小受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洗禮，雖然這是國家級重點院校，這個小縣城里最好的學校，但平行班中來自分數(shù)不夠的富家子弟和官宦子弟也不在少數(shù)，這些都是筱然初中老師對筱然的洗腦?！斑M了湘川一中，你就一只腳踏進了重點大學的門，進了實驗班，就是雙腳進了重點大學?！边@句話，是筱然初中班主任常常告誡筱然的。

　　那時，放在筱然面前只有兩個選擇：平行班、文科實驗班，那3分，成了無法逾越的圍墻，帶刺的圍墻，筱然悻悻然在志愿選擇上勾選了“文科實驗班”，心底的殤彌漫開來，筱然告訴自己：沒關系，高一結束，如果自己的全科成績排名年級前20，還有選擇的機會，那時，她還可以去理科實驗班。

　　高一結束，筱然全科成績文科班第1，全年級第9。筱然沒有去理科實驗班，主要原因是老莊和馨月，老莊需要一個市狀元，馨月需要一個朋友一樣的經(jīng)紀人。高一開學第二個月，高中第一次月考前半個月，半夜，在晚自習下課后吃了一個三明治的筱然下腹部疼痛難耐，在床上熬到6:00的筱然實在忍無可忍，叫醒了睡在自己上鋪的馨月，馨月看著筱然面色蒼白，額頭上一粒粒的汗珠，嘴唇發(fā)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給老莊去了電話，5分鐘不到，老莊出現(xiàn)在女生宿舍樓，穿著拖鞋，喘著大氣。老莊用自己平時代步的小摩托將筱然送到離學校最近的醫(yī)院，筱然躺在床上直鉤鉤地抓住肚子，醫(yī)生看了情況，問了筱然幾句話，斷定是急性闌尾炎，已經(jīng)發(fā)作幾個小時，必須立即手術，老莊還來不及給筱然父母打電話，就簽了手術通知書，將筱然送進手術室。筱然手術醒來后，看著病房里的父母和老莊，老莊長舒了一口氣，筱然覺得老莊那一刻無比高大帥氣，這么多年來，遇見這么多班主任，很少有像老莊這樣將學生當作自己朋友的。

　　后來老莊還做了不少事，找物理、英語、數(shù)學老師給筱然補課，補齊住院期間的課程；找了班上認真筆記做得好的同學，復印了這期間的資料給筱然；一周至少4次到醫(yī)院看望筱然，很多次都是晚上9:30的自習后……

　　筱然覺得老莊像朋友，也像哥哥。后來老莊開玩笑說：“我可不是對所有學生都這么上心，那時候我就覺得你是好苗子，文科實驗班要拿市狀元，你是我要栽培的對象。”筱然知道老莊其實就是說說而已，她進班是班上的第3名，平時安靜不突出，老莊從哪里看到她是好苗子，而且越跟老莊接觸越發(fā)現(xiàn)，他其實就是那么一個人，沒有老師的架子，學生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他對筱然，于別人并無二致，甚至由于筱然的自覺性，他從未給筱然開過小灶。

　　馨月是第一天報道認識的，在提交志愿后，筱然前往文科實驗班報道，坐在教室左側第五排最左邊，馨月幾乎是最后到的，徑直走向筱然的位子旁邊坐下。“我叫馨月，剛剛填志愿的時候就看到你了，看你在理科實驗班那個選項上停留了好久，哈哈哈，你要當醫(yī)生嗎，要當科學家嗎？不啊，那猶豫什么，我缺一個經(jīng)紀人，你就安心讀文科，以后給我當經(jīng)紀人。”這句話，在后來的3年里，馨月向筱然說過無數(shù)次，筱然從心底里羨慕馨月，她家庭條件不錯，學習一般，但為了考上湘川一中，逼著自己在家里呆了大半年，跟著父母找的私教，硬是殺出了一條血路，考上了一中，又憑借著自己老爸的強大人脈，進入文科實驗班，在這個班馨月是十足的學渣，入學成績是倒數(shù)第一。馨月不在乎，進入一中就夠了，她終于在與父母的賭局中勝利，她可以追求自己的夢想，進入文科實驗班是她答應父母的附加條件—考上一中，安排進入文科實驗班，她父母便不再反對她進入娛樂圈，追逐自己的夢想。

　　筱然羨慕馨月，她有夢想，她為了自己的夢想竭力而為。筱然是個沒有夢想的人，從小成績優(yōu)越，嘗試過第一的開心后，后來的第一成了自然而然的事，為什么要考一中，為什么要讀重點大學，甚至為什么要去復旦，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初一看電視時無意間看到復旦的百年校慶，于是她高中所有的動力便是去復旦讀書。至于以后，筱然不愿意再多想，也無法再多想。

　　從第一天起，筱然和馨月成了同桌。在后來的一年里，兩個人從未分開過。文科實驗班的座位除了第一次入學，以后全都是按照排名選座位，排名由分數(shù)和日常得分確定，二者分別占50%，雖然筱然一直保持第一，但是她往往最后一個到班級，對公共事務又不熱心，綜合排名往往都在中下水平，馨月雖然成績不佳，但由于有特長，往往也能沖到中下游水平。兩人形成了默契，先選的人首選最左側第五排——她們第一次選定的位置，另一個人隨后選擇坐旁邊。

　　筱然不知道，這個默契里面還有一個有意為之，馨月人緣好，她給班上三分之二的同學打過招呼，最左側第五排是她和筱然的位子，大家?guī)蛶兔?。最左側第五排，對于好學的同學來說，并不是一個好位子，而對于上課想做點小動作的同學，也并非絕佳的位子，所以大家做了順水人情，一年來，競沒人打破。

　　后來，馨月不經(jīng)意間問起：“筱然，這并不是很好的位子，你為什么選這兒？”

　　“第一天報道時，我在窗外的路上看到這里有很大的一株藍花楹，雖然那時候沒開花，但因為姥姥家有一株，我一眼認出來了，我看到她長到剛好到文科實驗班所在的位子，教室最左側第五排旁剛好有一個枝丫壓過來，我想，到次年藍花楹開花時，這個位子是絕佳的觀花位子，說不定還可以伸手摸一下呢?！斌闳晃⑽⒁恍?，馨月看著她的傻樣，那株藍花楹在心里開出了花。

　　坐在一起后，兩人形影不離：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一起在課間操鈴聲快開始時飛奔到操場、一起在體育課時偷偷溜出校門，吃最愛的冒菜和油炸土豆、一起聽周杰倫。

　　在此之前，筱然覺得自己是最喜歡周杰倫的，從2002年，第一次聽到《回到過去》起，她已經(jīng)喜歡周杰倫3年了，每年一張的專輯，她總會偷偷去買，然后在無數(shù)個自習和騎單車的時候，耳朵里塞著周杰倫的歌，杰倫的每一首歌都能成為她心里的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述說著對愛情的向往。杰倫的每一首歌，她都會唱。

　　在高一的第一次自習上，馨月輕輕地將一只耳機塞到筱然的耳朵，“我一路向北，離開有你的季節(jié)，方向盤周圍……”筱然放下手中的筆，趴在桌子上，靜靜地聽。這時馨月推過來一個本子，翻開——我的老公是周杰倫，筱然拿起來，一頁頁翻開，里面是馨月記錄的成為周杰倫“女朋友”的心路歷程：

　　2000年，第一次聽到《星晴》，心情有點甜，藍天成為我最愛的季節(jié)，從此我的世界里沒有春夏秋冬，只有藍天。

　　2001年，《愛在西元前》，底格里斯河在我心里蔓延開來，流出了一條小溪，Jay，什么時候，我能遇見你呢？

　　2002年，《八度空間》，我從未想過我的世界里有八度空間，但如果有，那么你一定是在第八度空間里，我想要成為你身邊的朋友，但我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

　　2003年，你為媽媽出了一張專輯，葉媽媽的名字真好聽，葉媽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一點，或許是以前太辛苦了罷。

　　2004年，什么？《江南》超過了周杰倫這一年所有的歌，走開，我不管，我只喜歡杰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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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筆記本的后面，是杰倫迄今為止所有歌的歌詞。

　　“我也喜歡杰倫。”筱然小聲說道，她還想說“很喜歡，特別特別喜歡，我想成為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但她沒說出口，和馨月比起來，她只能算得上一點點喜歡。

　　“哇，真的嗎，謝謝你成為我們家杰倫的粉絲，以后我成了她女朋友，一定給你特別多福利?！避霸伦孕诺恼f到，但片刻眼神又黯淡下去，“哎，只怪我現(xiàn)在太小，15歲，要是我已經(jīng)18歲了多好，高中畢業(yè)了我就可以去找杰倫了?！焙髞?，17歲的昆凌和Jay談起了戀愛，馨月悔不當初，“15歲我應該去找杰倫的，就沒什么昆凌的事兒了?！?p>　　杰倫成了兩個女孩子最溫暖的紐帶。在筱然心里，杰倫是無法近觀的偶像，在馨月心里，杰倫是未來的朋友，此后，他們很少去談杰倫的種種，但是早已形成了在自習時一人一只耳機，里面只有杰倫的歌，在杰倫出專輯時，馨月總會在專輯預售時買兩張，給筱然一張。

　　筱然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動搖的，高一快結束時，學校給文科實驗班動搖去理科班的尖子生召開了勸退會，湘川一中既然是這個小縣城里最好的高中，自然肩負著奪取每年市文理狀元的職責。文科實驗班的尖子生去到理科實驗班，自然無法成為理科狀元，但文科狀元很可能就會被后面虎視眈眈的二中奪走。在此之前，筱然從未松過口，老莊和馨月，甚至大多數(shù)的同學都以為她會選擇去理科實驗班：筱然在文科實驗班并不重視物理、化學的情況下，仍然保持著強烈的學習興趣，兩科成績均在85分以上。

　　筱然并沒有參加勸退會，老莊和馨月都以為她下定了決心去理科實驗班，然而勸退會結束后，筱然告訴馨月：“我不去了，我努力學習當你的經(jīng)紀人?！崩锨f和馨月都欣喜若狂，筱然也挺開心的，唯一有一點點失落的是，理科實驗班那個帥氣的男孩，她再也沒有機會和他在一個班了。

　　筱然從高一的會議中回過神來，老莊還在繼續(xù)講此次考試的地理試卷，筱然輕輕地望向教室最右側的第三排，那個男孩子，宋浩南，他怎么會來文科實驗班呢？

　　“下課了，大家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我今天講的內(nèi)容，此次月考，我是地理考卷出題的組長，試卷包含了高一所有涉及到高考的知識點，大家一定要弄懂?！闭f完，老莊離開了教室。

　　“李筱然，沒想到啊，高二第一次月考，你終于不是第一了，而且一下跑到第五名，太意外了?！?p>　　“薛浩菲，你說什么呢，我們家筱然當?shù)谝幻敺α耍緛硐虢o你一個機會，根本就沒用心做卷子，沒想到你不珍惜，千年老二，扶不上墻?！避霸罗揶淼?。

　　“馨月，我第二怎么了，一向穩(wěn)定，總比有人坐過山車強，而且我們家浩南得了第一，我高興我樂意?！?p>　　“馨月，走吧，你不是陪我去文具店嗎？”聽到宋浩南的名字，筱然心里顫了一下，拉起筱然往門外走。

　　“筱然，我還沒說完……筱然，喂喂喂……”馨月極不情愿地被拉出來，“筱然，她那樣說，你咽得下去這口氣，我不行，欺人太甚，我必須回去給她說道說道，別太自以為是?！?p>　　“好啦，她說得也沒有錯，我確實坐了過山車，走啦，陪我去買鋼筆?！?0來年的學習生涯，筱然已經(jīng)習慣了，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人將自己當成假想敵，是否得第一，對于筱然來說并不重要，她早已習慣了第一的驕傲和壓力，但總會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會默默關注著她的第一，伺機想要拿去，這第一哪里是她的，不過剛好她拿在手里罷了，這不是，輕輕松松被宋浩南拿去了嗎，是啊，宋浩南，宋浩南拿去了。而自己甚至輸?shù)脧氐祝幌氯サ搅说谖迕?p>　　后來，馨月問過筱然，從小到大班里的第一名，筱然是否喜歡，筱然并沒有回答馨月。她其實談不上喜不喜歡第一名，小學第一次拿到第一名后，她確實很開心，但后來她漸漸失去了那些快樂，只是早已習慣了每天看書、復習、預習的日子，因為習慣了，第一名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沒有驚喜，沒有意外。湘川一中果然還是跟自己以前在小地方的小學和初中不一樣，大家都卯足了勁，要去重點大學。李筱然，誰也不可能永遠是第一，你也是。馨月，其實我一點都不難過，我只是有一點迷茫，我早已學會了那一套學習的方式和節(jié)奏，一切都沒有變，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辦，是不是意味著我再也無法得第一了呢，我需要改變嗎？我要怎么改變呢？還有，宋浩南，你為什么來了文科實驗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