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蕭晟尚未登基,領(lǐng)了兵馬自號“梁王”,范婕妤自奔為妾,在王府中自然沒有位份,甚至連侍妾的名分都沒有。
蕭晟此人固然也好美色,卻從不為美色所迷,同每一個雄才偉略的帝王一樣,美色于他,不過是生活的點綴調(diào)劑,永遠不會為美色打亂自己的步調(diào)。
范婕妤本已有了未婚夫,卻見異思遷,未免有水性楊花之嫌,何況其姿容平平,他本就不喜,更不欲為這樣一個女人背負奪人妻室的惡名,當夜便將范婕妤送回范家。
范婕妤卻不曾死心,在家中哭鬧不休,惹得疼愛女兒的范大人跪在王府之外,求蕭晟成全。
若是尋常男子或許也就憐香惜玉,偏偏蕭晟此人最恨遭人脅迫,別說是對范婕妤了,便是對那個頗有些軍功的范大人都起了厭惡之心。
最后是在趙華的勸說之下,還是當以安撫南蠻之地軍心為重,蕭晟這才為了大局著想,由趙華做了主,將范婕妤納入府中來。
不過即便如此,范婕妤也始終不得寵,畢竟王府美人眾多,她來歷不正,不為蕭晟所喜,便是進了梁王府,日子也不好過。
范婕妤此人倒也乖覺,自覺爭寵無望,便成日在趙華面前伏低做小地賣乖,將趙華伺候得很是周到,與其說是蕭晟的侍妾,倒不如說是趙華的侍婢。
趙華一向樂意成全蕭晟的姬妾們,范婕妤在她面前賣乖,她自然不會阻她前程,給她提供了不少機會,奈何蕭晟是真的不喜范婕妤,入府多年,始終無幸。
直至蕭晟登基之后數(shù)年,一次宮宴醉酒,范婕妤抓住這次機會,終于上了蕭晟的龍床,可即便如此,蕭晟還是沒把她放在眼里,不僅沒升她的位份,連基本的獎賞也無,還是趙華親自讓人看顧她。
就是這么一個不得寵的宮人,竟然有了身孕,之后又一舉得男,在趙華的勸諫之下,總算是給她封了個婕妤。
不過蕭晟的子嗣眾多,一個不得寵的宮人所生的孩子本也不起眼,可誰能想到就是這么一個冷宮妃嬪,最后竟然笑到了最后。
至于那什么情定三生的話本子,恐怕不是范婕妤授意別人杜撰出來為自己臉上貼金的,就是她成了太后之后,有些人為了迎合她和齊王的逢迎之作,果然是成王敗寇,史書都可以任人書寫,何況是話本子。
程錦一哂,五十年倏忽而過,別說是她了,就連范婕妤和齊王都已成了一抔黃土,何況如今繼位的是安王之后,什么情定三生的戲碼自然也不會再有人提起,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前世已了,這些身后名,再較真也沒什么意義。
程鈐正說到興頭處,并未察覺她的走神,自顧自地說道,“世間那么多女子,我最佩服的便是莊敬皇后了,她若是男子,說不定這天下就姓趙了……”
“大姐!”程錦一驚,“這話要是傳出去,那可是大逆不道!”
“我省得的,此間只有我們姐妹二人說說閑話,何況這些年這種話也常有人提起的?!背题j在外頭穩(wěn)重,骨子里卻始終向往男子的豪氣和俠義,說起自己一直欽佩的女子,竟有些忘形,不過這種話坊間倒是常有人提,便是那說書先生有時都會這么說。
畢竟無論是太祖,還是莊敬皇后都故去多年,本朝風氣開化,連編排二人的話本子都能放在書坊里售賣,何況是這些背后議論的閑話,在程鈐看來,程錦倒是有些反應(yīng)過度了。
程錦苦笑,今時不同往日,當年她與文定年聲譽正隆,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讓蕭晟對他們鴻山一脈心懷猜忌,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如今故人已是一抔黃土,這些話不過是茶余飯后無傷大雅的閑談。
“沒想到莊敬皇后一個女流之輩,竟也讓大姐如此推崇?!背体\自嘲一笑。
程鈐收斂了神色,“切不可這么說!莊敬皇后豈是普通女流之輩?史書上只說莊敬皇后輔佐太祖皇帝,克勤克儉,在后宮廣施恩德,待眾皇子公主皆如己出,聽起來也是尋常??墒撬吘共殴嗜ノ迨?,她做的那些事,世人還是知道的。太祖皇帝還是梁王的時候被鄭逆圍追堵截,陷入重圍,是莊敬皇后深入南蠻,與南蠻諸首領(lǐng)談判,為太祖皇帝掙了一方立足之地,之后平定南蠻反賊,也多虧了莊敬皇后。太祖皇帝一統(tǒng)中原后,北蠻頻頻為患,太祖皇帝御駕親征,卻被困北蠻,是莊敬皇后千里疾馳,設(shè)下連環(huán)殺局,不僅將太祖皇帝救出,還一舉擊潰當時北蠻最強大的部落,還了中原數(shù)年安穩(wěn)。開平元年建州大水,是她拖著病體出宮,親自指揮河道疏浚,安置災(zāi)民,還親手繪了建州河道圖冊,著人興修水利,自此之后建州無論下再大的雨都沒有發(fā)過大水,開平五年,東平郡五縣地動,死傷無數(shù),莊敬皇后已經(jīng)臥病不起,卻依然強撐著召集太醫(yī)院御醫(yī)驗方,她著文相帶至東平的藥方和藥草避免了一場大瘟疫,活人無數(shù),當年就有許多人家供奉莊敬皇后和文相的生祠,直到如今依舊香火旺盛……”
聽到這里,程錦心中微微一動,若有所感,卻又說不出緣由。
“你說這樣的女中豪杰何等令人心折?莫說比之男子毫不遜色了,此等功業(yè)我看世間男子都無一人可及!”程鈐恨聲道,“可就因為她是女子,史書上留給她的一席之地,卻是克勤克儉,不爭不妒,善待庶子,于她的功績卻只字不提,如今人們只對她的情事津津樂道,再過數(shù)年怕是已經(jīng)全然忘記她的功績了……你說這世道是何等不公!”
程錦低垂眼瞼,“我覺得像她這樣的人,一定不在乎史書上是如何書寫她的,她那一生只求一個問心無愧。”
“或許吧,莊敬皇后那樣的人,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背题j一臉欽慕神往,“只可惜我晚生了五十年,若能在有生之年一睹莊敬皇后鳳顏,那便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