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月二十七日夜,注定的人
盧雨感覺到脖子越來越酸,像斷了一樣。她嘗試著抬起頭,耳邊一個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漸漸清晰:“商、西周時期的農業(yè)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在夏、商、西周時期,農業(yè)成為主要的生產部門.......”
突然,下課鈴響了,教室外面的聲音變得很嘈雜,她趴在課桌上徹底醒來。
講臺上歷史老師用書敲了敲桌子,地說了一句,“今天的知識點你們都回去好好背熟。”,就拿著課件和不銹鋼茶杯出了教室。
陳雪霏又踢了踢盧雨的椅子,頭湊到前面,“睡得還香嗎?”
“哎呀,我都快睡落枕了......”,盧雨一邊揉脖子一邊收拾桌面上攤得亂七八糟的書和練習冊,她這發(fā)現(xiàn)筆記本上全是自己半睡半醒時候記的‘鬼畫符’,她無奈地笑了出來。她把筆記本豎起來給陳雪霏展示,“你看,我筆記都做成這樣了,晚上把你的借我回家抄?!?p> “知道啦知道啦!”陳雪霏把自己桌上的筆記遞給盧雨,然后起身,拉起還在發(fā)懵的她,“走,陪我去上廁所!”
盧雨不情不愿地跟著雪霏走出了班門。
高中時期幾乎每次的課間都是這樣度過:她們一起去廁所,一起去吃飯,一起買零食。一起開心過,一起傷感過......畢業(yè)的時候,雪霏還說過,自己最難受的事情,就是看盧雨掉眼淚。
如果說,林航是記憶中最讓她心痛的那個人,那么雪霏就是她在青春時光最溫暖的回憶。
她們從廁所出來的時候,數(shù)學課代表于文靜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冷冷地對陳雪霏說:“剛才數(shù)學老師來班上了,叫你去辦公室。”
“哦,知道了?!标愌R雨做了一個假裝想哭的表情:“完了,肯定沒什么好事,你先回教室吧!”
盧雨進教室門的時候,徐超迎面走來,把一張折起來的紙條塞給盧雨。盧雨愣了一下,悄悄把紙條放進了校褲口袋。
這時,上課鈴響了,語文課開始了,盧雨回到座位,她覺得后面有人在看著她,她知道是誰。但是她還在猶豫要不要打開那張紙條。
“這次考試我們班的作文最高分,又是盧雨。她的作文結構嚴密,引用部分也非常恰當,就是放在高考,也一定是高分作文。盧雨,你來念一下自己的文章?!苯陶Z文的彭老師突然點了她的名字,還笑瞇瞇地走過來把試卷遞給她。
盧雨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接過試卷,開始念了起來“《選擇》人的一生...中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陶淵明寫過......”盧雨看著自己工工整整的字跡,讀得坑坑巴巴的。她一點兒也記不起來自己寫過這樣一篇作文,讀起來就像是在讀別人的文章。不過自己高中時候的文筆還真不賴,就算是“八股文”也挺有文采的。
她念完作文。班門口傳來一聲:“報道!”,陳雪霏垂頭喪氣地拿著一張卷子進來坐下。
盧雨看她的樣子有點擔心,于是把椅子向后靠了靠,回頭小聲問:“怎么啦?”
陳雪霏嘆了聲氣說:“哎,劉老師說我的數(shù)學卷子是瞎做的,讓我重做再交上去。”
這時候語文老師看向了她們這邊,但是眼神掃過盧雨的時候變得不再嚴厲。盧雨也識趣地靠回了自己的桌子。
盧雨不僅文章寫得好,語文成績也一直是班上最好的,所以語文老師從來不會為難她。每次上語文課,都是盧雨最輕松愜意的時候。
一整堂課,她都在想著口袋里的紙條。因為她平時跟徐超沒有太多交集,所以這肯定是林航給她的。估計他是要道歉?有什么可道歉的?誰的人生還沒遇到過幾個渣男啊!反正自己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跟他糾纏了,看不看他寫的什么又有什么關系呢?她覺得應該狠心地把紙條還回去,又覺得還是應該看一眼,說不定是別的事情。她胡思亂想著......她感覺那張小小的紙條此刻在她的口袋里仿佛快要燃燒起來了,她隔著褲子都能體會到那種灼傷感。
就這樣,語文課在想入翩翩中結束了。下一堂依然是語文課。但是彭老師說學校臨時安排了高三老師集體開會,所以只能大家上自習,同學們自己背書做題。盧雨感覺周圍有暗暗的歡呼聲。
自習課上,盧雨再也忍不住,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偷偷摸出了那張小小的紙條,打開之后上面只有一句話:小雨,我們和好吧,我已經和她分手了。
果然,人都是犯賤的動物。
昨天盧雨沒有按照過去那樣主動和好,今天他卻先來求她了??墒撬@樣求和好,就這么幾個字,也太不用心了吧。或許在他的心里,她就是這樣只用隨便撩一撩就能上鉤的對象吧。不過對于他們兩個人一貫的相處來說,他這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主動了!
可是,他不知道,現(xiàn)在他們之間隔著的可不只是一次劈腿,而是加上了之后辛酸的結局,還有她這些年反反復復在心里添油加醋過的所有情節(jié)。所以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盧雨心里知道,就算他們這次能和好,將來他還是會有第二次劈腿。二十七歲的她早就悟出來——花心,是一種病,無藥可救。
盧雨冷笑了一下,把紙條隨手夾進語文課本。
她努力強迫自己忘記紙條的事情,和陳雪霏嘻嘻哈哈的,不知不覺就過完了一整天。
下晚自習,已經是八點半了。盧雨和陳雪霏像往常一樣在校門口說了拜拜就準備各自回家。盧雨沿著學校圍墻外的人行道慢慢地往車站走,雖然天已經全黑了,但是剛下課的學生和來接孩子的家長把這個街區(qū)擠得水泄不通,她一個人走也完全不會害怕。
在校門附近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停在她旁邊,一只腳撐在了地上,“盧雨,你看了我給你的話了嗎?”久違了的林航的聲音。
斑馬線的綠燈亮了,盧雨并不想抬頭看他,假裝沒有聽到他在說話,抬起腳就準備過馬路。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校服袖子:“你真的再也不想理我了嗎?”
還真是無賴?。∷硨χ?,咬了咬嘴唇,準備回頭給他一巴掌。但是在回頭的瞬間,盧雨的目光不小心與林航的目光交錯——夜色中,她還來不及回避,他的目光就像月光一樣籠罩在她全身。那雙熟悉的眼睛正直直地看著她,眉宇間有一絲似怒非怒的無奈。
那雙眼睛的主人,是那個她在青澀的歲月里每每想起就要掉眼淚的人,是她長大之后依然常常夢見醒來總會嘆息的人。哪怕她的靈魂早已過盡千帆,在他的面前,她還是瞬間找回了十七歲少女小鹿亂撞的心情。
“我看到了。”她把目光移到旁邊的樹叢,假裝平淡地回答他。
“我送你去車站吧,我們從那邊走?!绷趾街噶酥缸筮叺哪菞l路。
從學校大門到車站有兩條路,一條是沿著馬路直接走,比較快;另一條要穿過一個小區(qū)的花園,比較遠,人也比較少。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每次林航送她,為了獨處的時間久一些,他們都會特地選比較遠的這條路。
盧雨想要拒絕他,但是“不”字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她覺得此刻的自己已經失去記憶了,只能麻木地點了點頭,就跟著他走了。
花園里道路彎彎曲曲的,他們走了五六分鐘,一句話也沒有說。盧雨覺得秋天好像已經到來了,一陣陣風吹著頭頂上的樹葉沙沙作響。她腦中浮現(xiàn)出他和她第一次一起在這條路上走的樣子,那天她有種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她覺得他好像為她打開了一扇大門,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很新鮮......
“對不起。”他停下來,首先打破了沉默,又說:“原諒我吧!”
他的聲音很輕,但是每個字依舊有足夠的力量擾亂她的思維。
理智告訴她,應該直截了當?shù)鼐芙^,可是心里卻不知怎么的,有一個沖動想要答應他。
她再也沒有力氣繼續(xù)往前走,于是在路邊冰涼的長椅上坐下。他把自行車靠在了旁邊的樹上,然后在她身邊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
“你們真的分手了嗎?”盧雨覺得自己不該問這么愚蠢的問題,但還是脫口而出。
林航看著地面,慢慢地回答:“是的,我告訴她了,我只想跟你好好在一起?!保阎匾舴旁诹恕煤谩瘍蓚€上。
她不知道怎么去接他的話。只是悄悄側過臉,在樹影的掩護下,十年后第一次大膽地觀察身邊的少年——他好像跟她記憶里的林航有些不一樣,好像個子更高一點,頭發(fā)更短一些,好像......也沒有那么壞。
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她在看他,突然轉過頭看著她,朝她笑了。
她心里的弦徹底被撥散了。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于是忙說:“太晚了,我要回家了”,說完起身就走。他怔了一秒,也推上自行車跟在她身后走。
他們就這樣一直走,一路都沒有再說話。不遠處的音像店飄來這個月剛發(fā)行的周杰倫的《稻香》,“微微笑,小時候的夢我知道......”
快到車站的時候,她遠遠地看到65路公交已經要進站了,于是跟林航說了一聲“再見”,就準備拔腿就跑。
這次,林航直接拉住了她的手,他有點著急地問:“那你愿意嗎?”
盧雨知道他問的是愿意和他和好嗎,但此時她的手被他握住,她全身就像被點了穴一樣僵硬。她用盡所有力氣把手抽了出來,丟下一句“我考慮一下”,就上車去了。
公交車上,盧雨死死地握著右手,好像還能感受到剛才的溫度。她看著車窗外的建筑,它們有的后來被裝修成了不同的樣子,有的直接被拆除了。時間,總是給外在的形態(tài)帶來明顯的變化,卻很少有人會關注它在內心刻下的痕跡。
她突然想,如果此刻是真正的十七歲的盧雨,會如何選擇呢?那時候的她,如果看到他主動來找她,她應該會只有幸福的感受吧!是的,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去牽他的手,因為她對他從來都有一種飛蛾撲火般的熱情......
她回到家,用鑰匙打開門。爸媽還沒回家。她進了房間,站在鏡子前,有點心疼眼前這個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瘦瘦的女孩,但是她又隱隱約約覺得這似乎才是真正的自己。
她覺得自己不該為十七歲的盧雨去下決定。
于是她打開電腦登陸QQ,從黑名單里把林航拖了出來,給他發(fā)了一句:“我答應你?!保缓缶椭苯酉戮€關電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