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紫色鳶尾藍(lán)色花

　　農(nóng)村有農(nóng)村的好處。我早就知道了。我如果說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聽到過蟬聲，會有人相信嗎？

　　今天回了一趟外婆家，路很遠(yuǎn)。坐在電瓶車后，陰天，兜著風(fēng)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暢快感。長長的下坡路，風(fēng)從身體兩面穿梭而過，寬廣的路上，寥寥幾車匆匆經(jīng)過。我張開雙臂，像長出翅膀一樣。一如回到了多年前，姐姐騎自行車載我，我們配合默契的，刻意從花樹下掠過，我夠著摘花的場景。那個時候我們是多么自由自在啊。

　　外婆從不會限制我做任何事。外婆比所有人都要寵溺我。我和姐姐在火車道旁的小水池抓小螃蟹，小螃蟹太嫩了，透明的顏色，指甲蓋般大?。晃覀冊谘谉岬南囊?，去鄰居家串門，喝汽水吃辣條；姐姐給那時父母在外打工格外孤單的我制造驚喜，領(lǐng)我去她發(fā)現(xiàn)的秘密基地，桃花飄落美到晃眼……我的那些好時光啊，自我長大后，就在沒有那樣純潔無瑕的快樂了。經(jīng)過這條路，突然就格外懷念。

　　我塞著耳機(jī)，長頭發(fā)散在肩上，我能想象到自己是多么憂傷唯美的樣子。

　　每次回老家都會接到一堆東西。土雞蛋、帶著泥土的綠色蔬菜、剛現(xiàn)場用黃豆磨好的豆腐、一路上弟弟一直吵著，“這豆腐好香呀”“老家的人真好?！薄⑦€有家養(yǎng)的雞，燉湯鮮美無比。

　　熟悉的角角落落，我哪里沒有跑過呢？冬天肅殺的田野，我尋找的奶茶色蘆葦，眼前的難得一見的小橋流水，我的白色球鞋↑華麗麗的沾滿故鄉(xiāng)的泥土。我驚訝于家門口的杏子樹沒了，“被偷了？”

　　他們四個人都告訴我，“沒人管自己倒了。你居然還記得?！碑?dāng)然記得，杏花開時，粉白的花瓣飄得到處都是，我總在一陣大風(fēng)后，四處撿杏子。然后給鄰居們各自送點(diǎn)。只可惜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手機(jī)。

　　小時候一起玩耍的哥哥的孩子，迎上來抱了，小小年紀(jì)居然挑人，喜歡讓艷麗衣裳的人兒抱。“你的長睫毛可以借我么？”他母親非要回去拿糖果給我們吃，孩子直接給我們，自己就回家拿糖果了。

　　從小我看著長大的子怡小朋友，喚我“姑姑來著?！边@句“姑姑”我不大的時候嫌棄萬分，現(xiàn)在因?yàn)椤度朗锾一ā防锏陌诇\姑姑，受用萬分。現(xiàn)在個子飛長，去年回家我直接抱起她，這次我擁抱她。“還記得我嗎？小時候帶你玩的。”她眨眨眼睛，誠實(shí)的搖頭?！昂冒?，早知道不帶你玩了。”玩笑話。

　　上臘墳的時候，在山上跑來跑去，比野獸還靈活。二伯說起我們家族的故事。爸爸有一搭沒一搭的插嘴。二媽把全部的真相事實(shí)告知給我們。“以前小時候那你想知道，追著問，卻只得到一個“小孩子別問那么多”話多的孩子被兇“小孩子知道什么””現(xiàn)在卻被主動告知這些，有點(diǎn)突兀。

　　因?yàn)槲掖_定我已經(jīng)過了小孩子的年紀(jì)，可以懂得大人說的話背后的意義。和他們平起平坐的討論這些。我輕快地用折斷的樹枝打地上的荒草，認(rèn)真聽著那些和我血液相連的親人的生平，權(quán)利和錢財?shù)纳⒈M，還有上輩上上代人的恩怨，性格火爆的我直接問“告訴我，他們叫什么我要復(fù)仇?！笨墒俏野l(fā)現(xiàn)他們的眼睛里全是原諒，“傻孩子冤冤相報何時了，都上代人的事了?！币恍┱f不清的惋惜和要流淚的意思，被煙熏的被火光照亮的臉頰也一樣的，不可思議又夾雜著盤庚錯節(jié)的人物關(guān)系，我的腦海里檢索出一個詞“民族復(fù)興”，是某種大業(yè)的意思。

　　二伯忽然叫住我，“等我老了，我要寫下我們的家族史?！北夼谶^后的余聲太吵，我起初以為他讓我寫，復(fù)問了一句“什么？”二伯又一字不漏的回答一次。很有紀(jì)念的意義。

　　我忘不了那個總畫大朵大朵低著頭的藍(lán)色向日葵的女孩。與生俱來的憂郁氣質(zhì)，不動聲色地告訴你，生人勿近。憑空想了解她，可當(dāng)更有誘惑沖擊的消遣擺在面前時，她很快就變得不值一提。只有快樂才是要緊事，只有行樂是需要及時，經(jīng)不起等待。海棠花開滿枝頭，不去欣賞，一夜雨打風(fēng)吹就枯做滿地濕紅，觸目驚心。

　　一直覺得‘油麻地’這三個字連貫著讀是有香味溢出的，像農(nóng)村人家打香油或是沿途叫賣的芝麻換油?？傊幸环N剛出鍋的熱乎勁，使人覺得生活是這樣熱氣騰騰，欲罷不能。

　　冬季窩在一小塊地方不挪不動，磕瓜子變成了一種極尋常極有滿足感的娛樂！我不反對別人吃，可自己從來不吃。一?？ㄗ丫褪且豢孟蛉湛Ｎ覠o法咽下一朵那么明亮到灼目的花。看過滿地滿地的成片向日葵的人，會一瞬間呼吸不過來。會被這金燦燦的寶光晃到，在陽光、花色、蜜粉的作用下，逼迫流出淚來！

　　見過一大片，瘋了似的開到荒蕪，極力粉碎輝煌再撒出來的花，你會恍惚會肅然起敬，多了一種敬畏??！我有幸在烏鎮(zhèn)南鄉(xiāng)看見過一次漫田的向日葵，至今難以忘懷，它、它們帶給我的那份震撼。我記得當(dāng)時自己是放聲哭泣了吧，覺得怎樣都忍不住了，索性蹲下來抱頭痛哭。有幾個鄉(xiāng)下少年把手銜在嘴里，呆呆看我，也許他們搞不懂，這個穿的靈動清茂的姐姐哭什么，也許他們只是對陌生人感到好奇。

　　田野里長滿了稻草人，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打成一片的和諧感，我并不認(rèn)為是有人把他們搬過來的。稻草人和鳥兒私語，請他吃剩余的麥谷，相處得無比融洽。鳥兒說，我回頭再來看你。卻再也沒回來過。稻草人以為它騙了它，其實(shí)沒有，那些后來經(jīng)過停留的鳥兒都是受了它的拜托。但稻草人卻不知。鳥兒病死了，它不愿他知道了這個壞消息，喪失了笑容。它的映像中，他一直是個快樂的隨風(fēng)搖擺的稻草人！它希望他快樂。

　　它對其他鳥兒說，“請代替我看望一個掛著微笑的稻草人，你去了，便能看見。若他問取我的近況，你記住不要答立刻飛走。”

　　鳥兒去了，稻草人永遠(yuǎn)在原地，可它，他們都不知道了。

　　自你離開，我化作一動不動的稻草人，我喪失了舞蹈的能力，喪失了精神元?dú)?，喪失了熱情和拼了命愛的能力。我只有一個念頭，等在原地，忍受風(fēng)吹日曬，日復(fù)一日。人們包括小孩都以為稻草人站在那里天經(jīng)地義，以為我們沒有心，感覺不到心痛。其實(shí)不是，至少不是你們?nèi)庋劭吹降哪菢?。看到清晨的露珠了嗎？那不是憑空而來，那是我昨夜的眼淚。你們未曾察覺而已。

　　梵高的向日葵如陳丹青所言，“頹敗，但有一種直指人心的美?！蔽以行以诒贝蟮乃囆g(shù)館看到了梵高的向日葵高仿品，我只覺得要被著交錯不講章則的色彩和旋渦似的花盤吸進(jìn)去，大片大片的張力極力朝外擴(kuò)散著。向日葵是一種生命力極其霸道的花，我愛她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