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后的告別 第四小節(jié)
“打擾了,雪兒發(fā)燒了?!遍T外傳來女孩的聲音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程被驚醒,呆坐片刻,習(xí)慣性點根煙然后打開房門。她們衣著鮮艷,站在門口。Silence仍舊嚼著口香糖。娜娜穿了件極短的黑色短裙。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要去出去了??裳﹥涸诎l(fā)燒。。?!?p> “屋里有退燒藥嗎?”
“退燒藥?可能有吧。拜托了。”
“嗯?!背厅c點頭。
女孩們急忙跑出去,邊跑邊喊“謝謝了?!?p> 程急步走進房間,
“沒事的,你去睡覺吧?!毖﹥盒χf道。這笑容顯得凄婉。盡管只是發(fā)燒,但程覺得她像是快死了。
“多少度了?”程走到床邊。
“都說了沒事的,不燒。她們瞎說呢?!?p> 程拿起桌上的體溫計仔細(xì)看了看,“38度9了,這么燒?!?p> “沒事的?!?p> “會燒成傻子的?!?p> “真的嗎?”雪兒又笑了笑。“成為傻子也不錯。那樣就不會有感覺了?!?p> “傻瓜?!背添樧煺f了出來。
“就是傻瓜嘛。”
“不然回去吧?!?p> “那你呢?”
“我。。。不礙事?!?p> 女孩看了看程點了下頭,程彎腰抱起雪兒,他一直覺得女人柔軟的身體應(yīng)該很是輕盈,不想還是有些分量的。雪兒雙手挽在程的脖子上,將頭輕輕靠在程的胸前。
“重嗎?”雪兒細(xì)聲問道。
“還好?!?p> “還好是多重?”
“還好。。。就是不重?!?p> 程緩緩將雪兒放在床上,“有退燒藥嗎?”
“你在那個盒子里找找?!毖﹥褐钢旁趬堑暮凶印?p> “創(chuàng)可貼,紅花油,避孕。。。紗帶,金嗓子。完了?!?p> “睡一會就好了?!?p> “附近有藥店嗎?”
“都凌晨1點了。”
“沒事,在哪里?”
“銀行前面,但肯定關(guān)門了。”
“我一會就回來?!?p> “你不要走好嗎?”雪兒突然拉住程的胳膊“陪著我,不要離開。”雪兒變得難過起來,片刻后緩緩松開手臂。
“很快就回來?!背涛兆⊙﹥簼L燙的雙手。
“要是你也不回來了呢?!?p> “不會的。。除非。。。我死在外面了?!背痰难凵駡远ú灰?。
“那我要是燒成傻瓜了呢?”雪兒很認(rèn)真的問道。
“那。。。那你想我怎樣做?”
“把我從橋上扔下去??梢詥幔俊?p> “扔下去?”程想了會,“抱著你從橋上跳下去可以嗎?”
“為什么?”女孩幾乎快要哭出來。
“那樣你就不害怕了?!?p> “嗯?!毖﹥狐c點頭,強忍著沒有落淚。
程出去后不久,雪兒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她用被子蒙著腦袋。盡管渾身發(fā)燙理應(yīng)透氣可她卻將身體縮成一團。就連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引起聲響。雪兒感覺自己要燒著了,思緒飄忽不定:是蛇嗎?還是吸血鬼,恐怕就在床角,千萬不能動,就這樣死了的話連尸體也沒有的,千萬不能動,它沒有發(fā)現(xiàn)我,就會離開。我最愛我弟弟了,可是家里太窮,他又受了太多苦,媽媽帶他去另一個世界,那里沒有疾病。可是為什么不帶上我。為什么要死的那個不是我呢。老天爺,你為什么要這樣捉弄我呢。你知道你都對我做了什么,可我沒辦法反抗。這都是注定好的,就像日歷。那么你為什么不給個痛快。你欺負(fù)我懦弱,我知道。是你讓我發(fā)燒的,想讓我成為傻瓜。真傻,應(yīng)該隨你的愿。看你能把我怎樣,像狗,不,是石頭那樣也沒什么。人總是要死的,你這點做得很好。爸爸讓我好好活下去,那是什么意思?他們喜歡我就像喜歡車子一樣罷了,而我能喜歡誰呢。他嘛,我是挺喜歡的??墒悄阋仓牢沂亲鍪裁吹?。終究會被嫌棄的。是什么鉆進了我的被窩?眼鏡蛇嗎?我不能動彈,它會咬死我的。我不想死。不要殺我,不要。我想活下去。求求你了,老天爺,上帝,讓我活下去?;钕氯?,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供男人們消遣,爸爸都死了??晌疫€活著,它直起身子是要咬我了嗎?很疼的吧,分娩是最痛的,而我只體驗過打胎。讓我死在他的懷里吧。我真懦弱,假如我就這樣死了,那會連累他的。不,不,不,我什么也不怕,來吧,咬我吧,殺了我吧。
雪兒突然掀開被子,猛地坐起來。她以為自己準(zhǔn)備好了,什么也不怕了。但當(dāng)看到程站在面前時,像哭泣的孩童看見媽媽般落入程的懷抱大聲哭了起來。
“怎么了?”程有些疑惑?!白鲐瑝袅耍俊?p> 雪兒只哭泣著,不說一句話。
“好了,沒事了。把藥喝了就好了?!?p> “為什么扔下我一個人?!毖﹥撼槠?p> 服藥后,雪兒很快便進入夢鄉(xiāng)。程站在窗邊看到濕漉漉的馬路想起剛才已經(jīng)下雨了:
要是店家報警我被抓進去,可門并未鎖上的。我也放錢在那里。她會說你居然去做那種事然后說再見,我的天,那樣也好。不,那樣我就是被拋棄的了。沒有那么快,在我說完再見后然后可能,雖然不太可能進監(jiān)獄。不過進去也沒什么不好。清靜清靜罷了,到哪里不都是吃飯睡覺呢。睡覺,我應(yīng)該睡覺了??墒?,她發(fā)著燒。
想到這里,程壓著步子走出房間。最后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
“還沒睡呀。”silence走過來熟練地踹掉高跟鞋,盤腿坐在程旁邊,粉色的內(nèi)衣若隱若現(xiàn)。
“還沒,雪兒剛服完藥不久,盡管體溫降了些但還未正常。”程直起身子端坐著。
silence端起桌上的酒喝了起來?!澳睦飦淼乃??”
“買的?!?p> “那么晚藥店還沒關(guān)門?”
“門是閉著的但沒有鎖。但我放了錢在那里?!?p> Silence笑了起來,可能真的是物以類聚,silence的笑容也是那么甜美?!澳阆矚g雪兒吧?”
“為什么這樣說?”程有些緊張。
“那很正常的。但是雪兒的命。。?!眘ilence突然看著程“你不該對她好的?!?p> “對她好?”
“她都告訴我們了?!?p> “那算不上好,只是理應(yīng)如此?!背倘嗔巳嗳嘌劬?。
“理應(yīng)如此?你是愿意替她去死的。”silence大為疑惑。
“或者說,只是想她活著?!?p> “你真奇怪?!眘ilence仔細(xì)打量著程,突然張大嘴巴“你。。。。我們是不是見過?”
程突然想起了《去年在馬里昂巴德》這部電影,“見過?”
“在M大學(xué),對,就是你。當(dāng)時你是大四。而我才大一?!眘ilence看著程疑惑的眼神“圖書館的水池邊,哭泣的女孩?!?p> 程仔細(xì)回憶,慢慢想起來這件事。當(dāng)時他和朋友去圖書館找資料應(yīng)付畢業(yè)論文,那是深冬的雪夜,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黑色長褲的女孩走在他們前面。他便和舍友討論那個女孩究竟是不是背影殺手,不過走入花園時,女孩走向另一條路,便沒有看見女孩容貌。那天,程走得很晚。當(dāng)他走到水池邊,聽見了哭泣聲。便走了過去,女孩一個人背靠著水池邊埋著臉。地上與空中都是雪花。程站在女孩身邊,本打算蹲下身安慰。最終還是沒有說出話,便把一小包紙巾放在水池邊上便離開了。
“那是你?”
“嗯?!眘ilence笑了笑“在你轉(zhuǎn)身的瞬間,我抬頭看見了你的樣子?!?p> “那你當(dāng)時。。。為什么后來沒有在見到你?!?p> “就是見到你也不知道的呀?!眘ilence把身子微微向程靠了靠“不過你也真沒有見到?!?p> “為什么?”程發(fā)現(xiàn)silence的手腕上有道傷疤。
“因為那晚我就離開了?!眘ilence又喝了一大口。
“離開了?”程對silence有些害怕。
“嗯。我爸媽”silence吸了口氣“出了車禍,留下妹妹需要我照顧。來點嗎?”雪兒把酒瓶懸在空中。
“不了。車禍?”
“是呀,但是有什么辦法呢?至少我還有個妹妹。我供她上學(xué)讀書,去年她結(jié)婚了。我的責(zé)任也算完成了?!?p> “完成了?”程發(fā)現(xiàn)silence也是雙眼皮。
“不是嗎?以后有人照顧她了。她也不需要我這個姐姐了?!?p> “為什么這樣講?”
“她結(jié)婚的時候都沒有告訴我?!眘ilence笑著打開電視。熒幕發(fā)出的光照在silence臉上,她似乎成了劇中人。
“很難過吧?”
“還行吧。她幸福就好。我爛命一條嘛?!眘ilence專心看著《還珠格格》?!捌鋵嵭⊙嘧油π腋5摹!?p> 程被silence這句話逗樂但沒有笑出來。他想不到silence喜歡看這個。
“你喜歡看電視劇嗎?”silence繼續(xù)喝起來。
“電視劇太長了?!?p> “那你喜歡干什么?”
“我沒有喜歡的事吧。”
Silence終于轉(zhuǎn)過頭看了眼程“那不是很無聊。”
“有時聽聽古典音樂,但也談不上喜歡吧。”
“那是什么?”
“責(zé)任吧。我想?!?p> “責(zé)任?人就是想得太多所以才痛苦呢?!?p> “再喝就醉了?!背逃行┎话病?p> “醉了才能睡著,不懂吧?要喝點嗎?”
“不了,一會還要測體溫?!?p> “你見過大海嗎?”silence突然問道。
“嗯。你想看大海?”
“嗯。”
“那為什么不去看看?”
“怕看過之后沒有了希望?!眘ilence笑著說道。
程不知該說什么,因為silence的話很正確。他自己深有體會,所以不在勸說。
“我想唱歌了?!眘ilence有些醉了。
“唱吧。”
“不許笑話我?!?p> “不會的?!?p> Silence舉著酒杯站了起來,她把剩余的酒一飲而盡。握著空酒杯當(dāng)麥克風(fēng),對著程唱起了《晴天》。邊唱邊捋著頭發(fā)像是登臺演出的歌手不時將酒杯對著程就像對著臺下的粉絲。雨聲越來越大,涼風(fēng)吹進一些雨滴打濕陽臺。最后silence倒了下來,他像抱著雪兒般抱起silence送她回房。而后坐在客廳仔細(xì)回想silence剛才唱歌的樣子,很久他沒有像剛才那般快樂。說起生活中快樂的片段,他所能想起的就是有天他去買衣服,結(jié)款時店員告訴他這件衣服打85折。這件事不像別的事情那樣前后連接喜樂參半,它是單純的獨立的快樂,因而程記得很確切。現(xiàn)在,他很是疲憊,但卻不能入睡。只得一口接一口抽著煙。一會,門再次開了,娜娜提著包走了進來。
“給我根煙吧?!蹦饶茸趧偛舠ilence的位置上?!爸缓染撇怀闊煿徊恍?。”
程遞給娜娜一根煙,娜娜如吸毒般惡狠狠的抽起來。照她這個抽法,一根煙只需要五六口。
“真舒服?!蹦饶染従?fù)鲁鰺熿F。她將腿搭在茶幾上,輕輕撫摸?!跋矚g嗎?”
“還好。”
“你想當(dāng)好人,是嗎?”娜娜背靠沙發(fā)斜視程。
“不想?!背逃X得喉嚨有些干澀。
“她已經(jīng)傷痕累累了,請你不要在傷害她了?;蛘卟灰o她希望。我們是不需要希望的。我們的快樂就是墮落。和這個世界一起墮落。一直下墜。你懂嗎?”娜娜直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撫摸著程的臉,程沒有躲避?!澳阌X得自己很高尚嗎?救一個毫無前途的女孩。”娜娜把煙霧吐在程的臉上。
“不算高尚?!背谈惺艿侥饶葟娏业牟粷M。
“是可恥。我這么說,你理解嗎?我不是說你不該救她。而是說你不該讓她欠著你什么。我們不能欠任何人一絲一毫?!蹦饶韧蝗恍ζ饋怼凹偃缒憬邮芩纳眢w,我會覺得你是個好人的。你覺得呢?”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開始不會有結(jié)果?!?p> “那么你想要什么結(jié)果,她為你死一次,在心碎一次。你不可能娶她,即便娶了,也不會長久。最后你會恨她。而那時她連一條落水狗都不如。還要對你的自私報以深深的歉意。認(rèn)為是自己毀掉了你。你覺得呢?!?p> 程被娜娜的言辭震撼道,他從未考慮過這些?!拔沂怯X得那樣對彼此都不尊重?!?p> “尊重?也許你需要,但我們真的不需要。那會使我們難受。對我們來講,那是羞辱,對,是羞辱是諷刺?!蹦饶日酒鹕韥怼拔覀儾皇呛门?,盡管我們沒做什么壞事。對了,謝謝你的煙?!闭f完娜娜拖著昏醉的身體搖搖擺擺走進房間隔了一會又關(guān)上門,留下程一人在客廳。
程抓起頭發(fā)用力拉扯?!半y道我就是個虛偽的人嗎?”他自我反問道。“不,我知道我的虛偽之處。”片刻后,他躡手躡腳走進雪兒房間,先是用手摸了摸雪兒的額頭,不那么燙手了。然后把體溫計塞到雪兒腋下。
“37度3,”程如釋重?fù)?dān)。
雪兒翻了翻身,露出肩部,仍舊睡著。程仔細(xì)看著雪兒的身體想起了《泉》。但馬上輕輕拉起被子蓋住雪兒的身體。他背靠著聳立的床頭片刻也睡去。不知過了多久,雪兒說起夢話驚醒程。程揉揉臉頰剛忙再次將體溫計塞到雪兒腋下。
“36度5,好了?!背掏巴饴冻鲂θ??!霸趺催€說夢話”程小聲說道然后起身走到窗前,這時雨停了。潮濕的馬路讓街燈看起來更加寂寞。
“幾點了?”雪兒突然問道。
“我的手機沒電了?!?p> “我的手機呢。奧,在這里。3點了。你一直沒睡嗎?”
“睡了會,已經(jīng)不燒了?!?p> “是嗎?”雪兒笑了笑,臉色也不那么白了。“是不燒了。謝謝你了?!?p> “你說夢話了?!?p> “說什么了?”雪兒側(cè)躺將胳膊枕起來。
“沒聽清楚?!?p> “女人也是會說夢話的?!毖﹥盒Φ暮芴穑八齻円彩侨寺?。你過來睡會吧?!闭f著雪兒坐了起來將上半身完全裸露出來。程趕忙轉(zhuǎn)過頭。
“你睡會吧。”雪兒已經(jīng)穿上睡衣,坐在床邊梳頭。
“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嗎?”
“奧,什么事?”
“忘記我救過你,忘記。。?!?p> “當(dāng)然會忘記了。傻瓜?!毖﹥赫f完后笑了笑。
“那就好。”
“晚安。”雪兒起身走出房間。
程看著雪兒的背影,覺得自己傷害了這個女孩?!笆俏蚁攵嗔??!背套匝宰哉Z道“是我想多了。我總是喜歡幻想。”他來回走了一會,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便覺得女孩們已經(jīng)睡了便扎扎實實得躺在床上,鞋和大衣都未脫去??粗v空升起的煙霧緩緩散開,而后閉上雙眼。
而雪兒偷偷走進衛(wèi)生間,蹲坐在角落偷偷哭了一夜。
清晨,當(dāng)雪兒推開房門時。程早已離開,桌上的日記本上端放著一張明信片。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是醫(yī)術(shù)。上面畫著梵高的作品《阿爾的吊橋》。最下面是蘭波的名句:我永恒的靈魂始終注視著你,縱使白晝?nèi)绶伲谝构录?。背面的橫線上是程寫的一段話: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我不能說為了我好好活著,但希望你成為你自己。隔了幾行又出現(xiàn)幾句話:這是我最喜歡的卡片,陪了我六年,送給你假如你愿意接受的話。程。
女孩望了望窗外,黎明的柔光透過云層照在濕漉漉的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