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老人和少年
暮色里、鎮(zhèn)上名叫吉祥巷的僻靜地方,有一個穿著樸素的清瘦少年,此時他一手?jǐn)Q著一把老式竹椅從一間略微黑暗的破舊平房中走了出來,他將椅子擺放在那不大的院子中后,轉(zhuǎn)身跑進(jìn)屋中、口中嚷嚷道;老爺子、你丫的趕緊出來曬一下月亮,把身上的虱子給弄死幾只??!要不然咱兩今天的土豆怕是要白吃了。
你個小混球、外面吸血鬼那么多,這是要讓我出去遭罪呢?少年話音剛落、一道滄桑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了出來、大大咧咧罵道;真是個小沒良心的東西。
少年勃然大怒,呵斥道;吸血鬼再多、咱一指頭下去、能摁死一大片,可你身上的虱子有金剛不壞之身啊,你老鬼翻來覆去都弄不死,讓小爺我天天跟著遭罪、我吭一聲了嗎?
隨即便看到少年扶著一個頭發(fā)鬢白的佝僂老人走了出來,聽得少年這話,老人仿佛是遭到了莫大的侮辱、眸子豎起、宛如一只老獅子怒吼,我再跟你說一遍、那玩意兒不是我的、是隔壁老楊的。
“嘿嘿、臭小子,你那點小心思我還是知道的,”老人吼完后、態(tài)度突然來個大轉(zhuǎn)彎、嘿嘿一笑。
少年翻了一個白眼、一臉鄙夷,沒好氣的喝道;注意腳下,可別一下子給摔死了、你的棺材本兒還沒著落呢。
老人不在意的樂呵呵道;小王八、那匣子里面的錢是存著娶媳婦兒的?
少年不語、雙目盯著老人的腳下,很小心的扶著老人走下那三道很破舊的石梯。
誰曾想老人自顧自的說道;真是個劍胚子,小小年紀(jì)就不學(xué)好,整天就知道思春。
清瘦少年豁然抬起頭來、眸光死死的盯著老人、冷聲呵斥道;張嘴。
“干啥?”老人略微一愣、斜眼問道;
少年磨牙道;看看你的門牙還在不在,想給你打掉幾顆。
老人立刻做了一個齜牙的動作,只見上上下下還有三四顆破敗不堪的老黃牙、如經(jīng)歷了成千上百年的枯老木樁在風(fēng)雨中搖擺。
老人隨后笑問道;失望不?
“失望個屁、這樣正好省了我一番力氣,”少年冷哼道。
天殺的賊囚根子、真特娘的多,去把煙袋子給我拿來、讓我先抽兩口壓壓驚,老人一屁股杵在椅子上、聽到四周那尖銳的嗚嗚聲,不由哆嗦了一下。
枯廋的少年白了他一眼、將另一把椅子挪動了一下、又轉(zhuǎn)身進(jìn)屋、將老人的一根旱煙桿拿了出來、順手將門帶上。
十一二歲的少年將手中那根黑不溜秋的旱煙桿遞給老人、不忘提醒道;省著點抽、這玩意兒最近又漲價了。
少年知道、這旱煙是慢性毒藥,抽多了、對身子沒啥好處,但這是老人最后一點樂子了、不可能讓他戒掉,就是再怎么省吃節(jié)用、也不能斷了老人的這命根子啊。
老人樂呵呵的笑了一下、不語,對于煙葉的好壞,他這個抽了大半輩子的行家一試便知,漲價?那只不過是少年的說法而已。
少年坐在椅子上、仰頭忘去,月亮已經(jīng)慢慢升起、一顆顆璀璨的星辰如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緩緩出現(xiàn)在視野里。
少年姓趙、名王,自小便是孤兒、爹娘是否在世、怕是只有天知道咯,至于自己為何姓趙、他不得而知、但他也不想知道,對于那個王字、大有來頭了,那是少年的自豪。
趙王至今仍然清晰的記得、是鎮(zhèn)上那個唯一的孤兒院讓他活了下來,當(dāng)然、其中的辛酸、一般人很難體會,直到九歲時、他毫不猶豫的選擇離開,至于為何、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
離開孤兒院后、吃住自然成了他最大的問題,但由于年紀(jì)太小、少年實在是找不到體面一點的掙錢營生,當(dāng)了一段時間的孤魂野鬼后、身上那點微薄的積蓄揮霍一空,幾乎要餓死街頭,幸好旁邊的老人將他拾了回去,讓他再次活了下來。
但老人也窮得很、除了這個小院子外、就只剩下身后那兩間破舊的小平房了,在這條名叫吉祥巷的貧困窟里、他也是赫赫有名的,不因為其它、就因為‘窮’,近乎家徒四壁。
幾年前、老人還能靠編幾個背簍賺點小錢養(yǎng)活自己,但現(xiàn)在不行了、兩三年前就不行了,一個是因為只有在四五里外的山腳下才有竹林、可老人已經(jīng)扛不動那一根根臂膀粗的青竹了,而且那片竹林也不是他的、每一根竹子都要花上一兩塊錢,再一個就是隨著小鎮(zhèn)的發(fā)展、現(xiàn)在的背簍是真的不好賣,老人用一到兩天的時間編制一個、還要用一兩天的時間才能賣出去,三四天下來,也就賺了十來塊錢而已。
當(dāng)然、也有生意好的時候、當(dāng)天編出來的背簍當(dāng)天就能賣出去,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總之、一個月下來、能賺百來塊錢就不錯了。
少年到來后、老人又重操舊業(yè),少年負(fù)責(zé)將生長在遠(yuǎn)處的竹子搬運回來、老人負(fù)責(zé)編制,每編制好一個、少年就出去賣一個、老人繼續(xù)編制下一個,分工很明確,一個月下來、掙兩百四五十塊錢不在話下。
但半年后、老人拿不動刀了、更編不動背簍了,不過少年早就有了先見之明,他知道、老人總有編不動的一天,想要活下去、還得靠自己才行,所以一有多余的時間、他便隨著老人學(xué)習(xí)這門手藝,在老人的悉心指導(dǎo)下、小小年紀(jì)的少年就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伐竹、編織、販賣都由少年一個人完成、任務(wù)自然是加重了不少,然而每個月賺的錢卻是不減反增、有時甚至能突破四百大關(guān),每每都能讓他興奮得睡不著覺。
但好景不是很長,一年半前,城里突然來了一個開著豪車的男子、他將那片竹林周圍幾百米內(nèi)的土地全部買了下來,沒過幾天、那男子弄來了一個龐然大物,少年也是后來才知道、那玩意兒叫挖掘機(jī),沒幾下就將那片竹林推平了,那一天、趙王很絕望,因為那是小鎮(zhèn)上唯一的一片竹林,是他唯一的生計。
少年回到家后、怕老人擔(dān)心、并沒有將這事情告訴他,翌日清晨、少年很早很早的就出門去了,直到深夜才回來,而且還很高興,后面他依舊不間斷的編織著背簍謀求生計。
熟能生巧,再加上由老人煮飯、少年一天下來、七個背簍基本上是穩(wěn)妥的,再加上少年的勤懇和吃苦耐勞,一個月下來、一千塊錢也是穩(wěn)妥得很的。
不過直到大半年前、趙王慢慢放下了這門手藝,因為那個開豪車的男子出了很大一筆錢、在小鎮(zhèn)上安裝了一個很大的電視屏幕,從早上八點播放到晚上十點,自此后、他每天都會去看,從未間斷過。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禍兮旦福,就是那電視屏也不能避免,好像是路線出了問題、不能播放了、需要找人來修理,可能要一兩天的時間,所以趙王今天早早的就回來了,回來后、少年也沒閑著、編了兩三個背簍,第四個只編到了一半、因為竹條用完了,但少年依舊還是很忙碌、將老人的衣服被子拿來洗了一遍,晾在不遠(yuǎn)處、同時也把屋子收拾了一番,雖然不是重活、但還是很累的。
只要不下雨、天黑后,他和老人總會到院子中歇息一番,困了后、直接進(jìn)屋倒在床上睡覺就行。
小子、趁現(xiàn)在我還能動彈、自己能做點吃的,你想要去那地方就去吧,要是再拖上一段時間,我可能就動不了了,想要斷氣、怕是還得要個兩三年,老人吧唧吧唧的抽了幾口旱煙、偏過頭對少年說道;
誰年輕的時候還能沒個夢想?雖然不大、但絕不丟人的,老人笑道;
少年感覺這話有點不中聽、頓時斜眼道;要是我剛到那山腳、你就斷氣了、咋辦?
說到這里、少年沉吟了一下,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老人道;老爺子、我可告訴你啊,你要是那天真的嗝屁了、我可不會跟你披麻戴孝的,不過你大可放心、紙錢絕對不會少你,我雖然沒能力讓你在陽間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但絕對不會讓你到了陰間還要挨餓受凍,至于陰間土財主、你也否想了,至少短時間內(nèi)你別抱什么期望。
聽你這么一說、我都想趕緊跑到陰間享福去了,老人沒好氣的說道;
去吧、我不攔你,到了那邊后、你可得好好保佑我發(fā)大財、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燒紙錢給你,到時候就是讓你在那邊做個土皇帝都行的,少年說道;
要不是怕把手中的旱煙桿損壞了、老人真想用那碩大的煙斗敲在少年的頭上、給他整出一兩個犄角來。
就在這時、一道很刺耳的聲音從大門外傳了進(jìn)來,趙王和老人同時偏頭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個穿著較好的同年人將腦袋探了進(jìn)來、咧著嘴、一臉鄙夷之色。
此人是趙王的老鄰居、為什么說是老鄰居呢,因為這少年也是從孤兒院長大的,跟他住在相鄰的兩個房間里,只不過后來他運氣好、被人領(lǐng)養(yǎng)了,而且領(lǐng)養(yǎng)他的人就住在這隔壁,也就是老爺子口中的老楊家。
老楊的兒子是鄉(xiāng)下的教書老師,家里雖然不是很富裕、但從不為吃穿犯愁,唯一的缺陷就是老楊的兒媳婦兒沒有生育能力,老楊為此可沒少跟自己的兒子鬧矛盾,后來看到老爺子把他帶回來后、再加上看到他趙王那么懂事,老楊開始嫉妒了,憑什么你一個窮得叮當(dāng)響的孤寡老頭能夠擁有這么一個孝順孫子?他越想越是覺得心頭不舒服。
在這樣的窮鄉(xiāng)僻壤、老人最渴望的是什么?他們不渴望吃那什么山珍海味、坐那百萬豪車,而是渴望子女的孝順不是。
老楊后面更是玩弄了一些花花腸子,拿著一張張皺巴巴的紅太陽到他面前、誘惑他離開老爺子跟著他過日子,但都被他好言拒絕了,然兒老楊并沒有放棄、時常守在他經(jīng)常路過的地方,有種不將他弄成自家孫子就不罷休的架勢,為此老楊不惜將自個兒的棺材本都拿了出來。
后面這事被老爺子知道了,當(dāng)時老爺子什么也沒說,只是到了晚上、老爺子很淡然的去了老楊家一趟,至于發(fā)生了什么、趙王不知道,他問老爺子、老爺子也不說,但自那以后、老楊不再誘惑他了,反而第二天一大早上、老楊就將門外那少年給抱了回來、一臉興奮。
而且老楊給少年取了一個文縐縐的名字、叫楊孝銘,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把孝順銘記在心,此乃重中之重。
老人瞥了一眼楊孝銘、沒說什么,繼續(xù)吧唧吧唧的抽著老旱煙。
趙王眉頭一簇、眸子一瞇,嘴角掀起一抹邪笑,看著少年道;你的門牙還有幾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