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幽明回到府里,神情郁郁。揮退了管家老趙,連帶著老趙送來的冰鎮(zhèn)西瓜也沒心思去吃。無相天狐不請自來,坐在趙幽明對面,一口一塊冰西瓜,吃的頗為爽快。
袁開森漫不經(jīng)心道:“聽說了,陸離死了,你也不必如此,他爹還活著,想報恩總歸是有機會?!闭f著,他又往嘴里塞了塊兒西瓜,含糊不清道:“回頭得問問管家這瓜哪兒買的,清甜爽快、皮薄汁多,實乃瓜中極品也?!?p> 趙幽明突然道:“葉勝青會被押送至青木州,這或許是你救人的機會。”袁開森聞言放下手中瓜皮,問道:“押他去青木州做甚?”
趙幽明掏出塊玉佩放在桌上,道:“我也不知,但盟里對葉勝青的態(tài)度極其微妙,說在乎又不是那么在乎,或許朝廷就是知道了這一點,打算以葉勝青做誘餌來著?!?p> 趙幽明指了指桌上玉佩,上面雕刻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古木,他略帶嘲弄道:“這是青木盟分發(fā)與我的信物,說是時機得當,見玉佩即出兵救人。那日我托人送出玉佩,沒想,當晚便給送了回來,說是時機未到,稍安勿躁。”
趙幽明看向無相天狐,繼續(xù)道:“正是你潛入困仙窟、與血衣侯交手之日。我想,當日青天盟若排出人手,趁亂去救葉勝青,怎么都還是有些機會的。”
袁開森揶揄道:“你這是后悔與青天盟一幫庸才為伍了嗎?”趙幽明不做回答,只道:“屆時我將隨軍同行,前往青木州,這一路,我將全力助你?!?p> “不錯的選擇。”袁開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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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青木州的隊伍,即日便要啟程了,陸離被抬進囚車時,雙腳雙手無力下垂,真就好似經(jīng)脈俱斷一般。
要說這萬象森羅功還真是神奇非常,不光是能模仿正常人,就連殘廢之人也能學的惟妙惟肖。
囚車四面皆是木柵欄,陸離就給裝在里面,如同一只被展示的獵物般,招搖過市。
血衣侯批甲胄,高坐馬上,馬鞍邊上還掛著一桿兒長柄大刀,這刀通體由精鋼所鑄,柄長四尺二寸漆為墨黑;刃長一尺四寸彎成半月之弧,刀背雕有紋路,粗略可見是條四爪蛟龍。全刀總長五尺六寸,沉重異常,名為“出蛟”。
所幸血衣侯胯下坐騎毛骨天生膽氣雄,一眼看去便非凡駒,不然還真無法輕松而行。
隨行者有血衣郎百位,皆披掛墨綠竹甲。左腰懸刀,背負勁弓,配有箭矢三十。皆是穩(wěn)坐馬背,顧盼之間,氣勢不俗。
血衣郎此番打扮,最是擅長山林作戰(zhàn):藤甲輕便,又天然墨綠,在林間可為主人隱蔽身形。
除此百人,又有兩騎一車與眾不同。
兩騎中有一人,手長過膝,背負長棍,腰懸寶劍“雁不歸”。陸離與之交過手,正是那皇城十二禁衛(wèi)之一的頑猴。
不過這位頑猴倒是認不出囚車里的人也就是了。詭蛇告病,頑猴沒了這老搭檔到底還是有些不適應,也不知魏公公嘴里能抵大半個詭蛇的那位鬼醫(yī),水平如何。
魏宮守坐在馬車中,由雙馬并駕而行,白面男子司無正,白衣佩劍,擔任車夫。
兩騎中另一人,生的虎背熊腰,大熱天里赤著上身,露出強壯到夸張的筋肉。下身隨意穿了條布褲子,腰間卻系著件了不得的腰帶,黑黃相間,竟是虎皮所制。
這壯漢留大髯,長發(fā)未束,隨風怒張。他雙臂環(huán)抱于胸前,閉目養(yǎng)神,這壯漢沒牽著韁繩,卻能穩(wěn)坐馬背,身形穩(wěn)如大鐘,不顛不簸。
此人乃皇城十二禁衛(wèi)之一,山虎。
這山虎擅外家拳,拳意凝實幾無瑕疵,此人最擅沖鋒陷陣,若是殺紅了眼,還真有那下山猛虎,千軍不敵之威勢。
十二禁衛(wèi)里,論正面搏殺,山虎順位可排第二,此次東行,只負責一件事,那便是大開殺戒。
而囚車被包圍在隊伍最中央,血衣侯在前,魏宮守在后,頑猴與山虎各司左右,真真是天羅地網(wǎng),神仙難救。
……
鬼醫(yī)趙幽明單獨一騎,行與囚車一側,他負責全軍后援救治,但主要還是負責照看“葉勝青”的身體狀況。
賈德寶與那位婦人也一并給關在囚車內(nèi)。
天氣炎熱,犯人們嘴唇干裂,又熱又渴。趙幽明取出隨身水囊,御馬到囚車近前,喂了陸離一口。
賈德寶瞧得眼饞,本來還沒覺得的,這下見了陸離喝水,賈德寶喉嚨里頓時像多了把沙子,十分難受。
這名中年探子朝趙幽明咧了咧嘴,笑的像一個干裂的橘子,試探道:“大人,給小的也喝一口罷。”趙幽明瞧也沒瞧賈德寶一眼,收起水囊,策馬離開。
賈德寶人不笨,自己既然上一次沒被放走,再想活著離開的機會就已經(jīng)很小了。
賈德寶哈哈大笑,聲音沙啞:“一條賤命都快走到頭了,還爭不過人家。賈德寶啊賈德寶,你生來是個人下人,到時死了怕也是個鬼下鬼喲?!?p> 陸離瞧了瞧他,沒覺得此人有甚可憐,要換他入獄以前,可能還會對這賈德寶升起一絲憐憫心,如今,卻不會了。
可憐他人,誰來可憐自己?心系蒼生,蒼生可有心系過他陸離?
囚車里還有位婦人,據(jù)說是青天盟首領的四姨太,她面有悲苦,顯然習慣錦衣玉食的婦人被這場牢獄之災折磨的是身心俱疲。
陸離倒是有些欣賞這位四姨太,生死面前要說無懼,那是假的。但能否讓自己最后一段路走的有臉面、有尊嚴卻是可做到的。
老拳師王崢嶸一生威名,應當做到,但他沒有。
青天盟探子賈德寶舍身取義,可以做到,但也沒有。
唯獨是這個最有資格哭天喊地、最有資格乞命求饒的婦人,選擇了尊嚴與體面。
何等諷刺。
眼下,這名婦人甚至還要做出一樁壯舉。她要先一步殺掉“葉勝青”,以一己之力,欲挽青天盟之頃塌!
陸離看穿了她的意圖,甚至于閉上雙眼,假裝小憩,給婦人提供機會與勇氣。
他知道,婦人成功不了。
果不其然,婦人突然大叫一聲,這是陸離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在這絕境里,她竟發(fā)出如母獅般的嘶喊,讓人心驚。
隨即陸離臉上便多出一潑滾燙,這是舍身取義者滿腔的熱血啊。
陸離睜開眼,一支箭矢精準插在婦人頸脖上,隨著她生命的快速流失,血液一潑一潑的從傷口噴涌出來,婦人手中還抓著半截釵子,她竟天真的以為靠這半截釵子便能殺死“葉勝青”、便能攔下這百人騎軍!
隊伍停下,有人將婦人拖下囚車,朝路邊隨意一拋便是完事。陸離又閉上了眼睛,他想著這婦人平日里或許連只雞都不敢殺,如今又是哪來的勇氣?
葉前輩曾問過他:對這世界是否感到失望?當時陸離的回答是想再看看。如今他大可以告訴葉前輩,不管自己失不失望,這昏暗的世道到底還是會因為一些人重燃起希望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