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19日下午五點半，這是個重要時刻。

　　劉慧仙挺著大肚子在膠皮廠給雨鞋粘鞋底。

　　劉慧仙不容易，結(jié)婚兩年才懷上趙家秒，結(jié)果剛懷上仨月的時候丈夫趙大順工地意外事故摔了個八成死，沒錢救，沒撐幾天走了。

　　說起來趙家本來就不富裕，趙大順還是棵獨苗苗，他一走村里立馬把趙家設成重貧戶。

　　可是靠那點微不足道的補恤費根本無法維持生活，作為家里唯一的年輕人劉慧仙不得不得拼命干活掙錢。

　　說真的，要不是婆婆人好心善又可憐她白發(fā)人送走唯一的兒子劉慧仙也想著吊死陪丈夫算了，畢竟這孩子生下來估計也是跟著受罪。

　　臨產(chǎn)的日子了，廠書記見劉慧仙肚子大不敢再讓她來上班，劉慧仙就撒了個慌說剛懷六個月，肚子上都是肉，還能再干倆月。

　　倆月是肯定干不滴了，但劉慧仙知道多干兩天就能多掙三塊錢。

　　劉慧仙是個利索人，干活又拼命，有時候埋頭就是一天，她人是老實，但和廠里人都不太說話。

　　車間隔壁是廠書記蓋的磚房辦公室，趙家秒出生前半個小時廠書記在車間外招呼了一聲，全車間的人烏央一下全跑出去了。

　　廠書記從屋里拿出他的大寶貝匣子天線伸到最直最高，叫個高個頭的小伙子舉著。

　　馬上就要簽字儀式了！

　　大家都振奮人心地等著，有人喊了句真他娘的大快人心，廠書記比了個“噓”示意他安靜。

　　收音機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領(lǐng)導人的講話聲，大家屏氣凝神地聽。

　　只想著掙錢的劉慧仙眼里只有膠皮鞋底。

　　簽字儀式正在隆重舉行。

　　趙家秒可能活到死也不知道她就是在這樣隆重的時刻決定出生的……

　　歡呼聲掩蓋了所有大型笨拙機械的運作聲，同樣更掩蓋了劉慧仙無力的求救聲，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劉慧仙的時候她躺在地上就剩半口氣了。

　　而趙家秒已經(jīng)探出腦袋拍她娘的大腿了。

　　“來不及了！快！”

　　所幸廠里有個干過接生婆子的，看到劉慧仙的狀況就知不妙，連忙叫人去拿毛巾打熱水，這情況必須利索。

　　“熱水沒有，自來水中不？”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提著半桶水氣喘吁吁地從外面跑進來，看著地上一攤血都冒綠星子。

　　接生婆子正叫著劉慧仙清醒，聽見男人的聲音回頭大罵：“我看你像自來水！”

　　“沒有就去燒！快！快呀！”周圍的人攆傻大小子，男人便又匆匆忙忙走了。

　　“哎呦，人命關(guān)天嘍！急死人吶～”

　　“生孩子這種事咱幫不上忙只能看著干著急，急死呀。”

　　“劉大姐，俺以后可不敢生娃了，咋還流這么多血?！?p>　　圍觀的人哪個不是著急和忌憚，誰都給劉慧仙和生出一半的孩子捏把汗。

　　這邊劉慧仙開始喘不上氣，艱難地喘息，接婆子見況連忙沖著人群大喊：“快都散開，給大人通通風喘口氣兒！”

　　可一切還沒就緒的時候劉慧仙連氣都不喘了，一股腦垂了下去，她太累了，臨盆孕婦沒白沒夜地干活掙錢，尤其今早就墊吧了兩口康面窩頭就出家門了。

　　沒挺到看她閨女一眼，咽氣兒了。

　　趙家秒被生了一半，另一半是叫接生婆子使了半天勁兒“薅”出來的。

　　所幸趙家秒不缺胳膊不少腿，在難聞的膠皮味和血腥味里哇哇大哭，哭得特兇，仿佛知道自己生來無父無母的悲慘現(xiàn)實。

　　打生下來沒爹沒娘，趙家秒靠蹭奶頑強地活下來。

　　趙家秒的奶奶姓王，大家都稱她王奶奶。當年奶奶嫁給爺爺時，爺爺窮得沒房住，后來就搬來王奶奶村里一直住的奶奶家上一輩給他們留下的土坯房。

　　所以王奶奶從出生到老一直沒出過村子，趙大順劉慧仙走了以后鄰里們就更照顧王奶奶了。

　　所以趙家秒從小到大沒少跟著奶奶吃鄰里舍給的百家飯。

　　家里再沒有年輕力壯的，家秒的奶奶就靠做布鞋、給鞋面繡花和村里發(fā)的貧困補貼維持生計。

　　本以為這樣悲慘身世的孩子怎么著也得出落成乖巧靦腆的丫頭，就算不自卑倒也不至于這么活潑吧！

　　五歲那年小家秒端著奶奶繡的鞋面穿街走巷地吆喝，小嘴又甜又利索，沒把她奶奶的繡花夸成天花。

　　七歲的時候因為被笑話氣不過把本村十歲的孩子王胖虎給打進衛(wèi)生所了。

　　據(jù)說當時胖虎罵她沒爹娘趙家秒都沒生氣，一聽胖虎指著罵“你奶奶就快咽氣兒”，頓時，小家秒暴走，小胳膊小腿擰不過胖虎，氣急了抱著磚頭子把人砸了。

　　倒沒砸多厲害，但咋說都流血了，往衛(wèi)生所一送，完了，趙家秒的英雄事跡在當村兒都傳來了。

　　其實當年趙奶奶也想著供小家秒上學來著，都說讀書是出路，趙奶奶想著也讓趙家秒以后有條出路，于是鉚勁縫補攢錢，后來身子累垮了，結(jié)果學校校長是胖虎的大舅堅決不收惡劣的小孩兒。

　　1994年夏天，強撐了兩年的王老太太沒能頂住，在趙家秒十歲的時候，在趙家秒下坑摸泥鰍回來，窩在土炕上咽了氣兒。

　　到此，趙家秒徹底成孤兒了。

　　那會兒本來就不盛行走親戚，何況趙家窮得揭不開鍋，劉慧仙遠嫁過來她難產(chǎn)死的時候娘家都沒來幾個人，所以十歲的趙家秒可以說一個親戚都沒有，就連王奶奶的喪事也是村長叫上鄰里幫忙操辦的。

　　趙家的事鎮(zhèn)上的村民都或多或少的知道些，哪家人一開始聽了趙家的經(jīng)歷不是一陣唏噓感慨。

　　當時村里要說哪家過得窮酸過得不如意就愛說“都快過成王奶奶家了”。

　　話說回來，王奶奶走了，趙家秒成了村長的難題，這孩子十歲大不能沒人養(yǎng)啊，于是帶上小家秒投奔劉慧仙娘家人或者趙家那邊的親戚。

　　結(jié)果誰家都經(jīng)濟困難沒人愿意領(lǐng)養(yǎng)，何況這孩子十歲大都記事兒了。

　　好不容易有個偏門兒的親戚因為生不出孩子想著領(lǐng)養(yǎng)她算了，結(jié)果小家秒沒一天就又跑回村里了，守著她奶奶的土坯房再也不肯走。

　　誰都拿她沒辦法，村長咋說小家秒也是倔，結(jié)果村長干脆急眼了，吼著十歲的丫頭片子讓她自生自滅。

　　十歲的趙家秒日后開始了一個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