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楊思恩已經(jīng)殺到雙臂乏力,大口喘著粗氣,猩紅粘連的鮮血浸透進(jìn)面甲和盔甲之中,他此刻臉部和面甲之間黏著半干的血,盔甲內(nèi)衣服被汗水和血浸濕,異常難受。
將長刀從一個蠻兵的肚子里費(fèi)力抽出,滿是缺口的刀子劃拉著內(nèi)臟血肉,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近在咫尺,這場稀松平常的戰(zhàn)役已經(jīng)接近尾聲,地上尸橫遍野,有些還沒有死透的人在哀嚎和呻吟,其中一些是一刀都沒砍出就被推攘著被踩踏致死。
空氣中彌天的灰塵在慢慢消散,時間已是傍晚,平地起風(fēng),穿透盔甲和衣裳,帶來陣陣寒意,時不時響起刀劍穿插肉體的沉悶聲音,遠(yuǎn)處不少還在找尋活口的人,然后補(bǔ)上最后一刀。
從灰塵中迎來一道影子,那是一匹狼狽不堪的戰(zhàn)馬,身上的鱗甲多處破損,露出里面深可見骨的傷口,斷裂肌肉間半凝固著血塊。
馬背上坐著一道人影,挺直了腰背,但是還是難掩疲憊,他的手中提著一個臟兮兮的人頭,血液已經(jīng)流干,驚恐的瞪大著毫無聚焦的眼睛,那是蠻軍首將。
溥楊文宇看到駐刀站立的溥楊思恩,一直面無表情的臉難得的擠出一絲笑容,然后拉住韁繩,翻身下馬,“你根兒廢材!”
說完就把那人頭隨便一扔,一屁股坐到猩紅的粘土上,那馬兒也是一下子側(cè)倒在地,喘著粗氣,留著口水。
溥楊思恩沒理他,卸下頭盔面甲,隨手抹了一把臉,跟著坐到地上,呆呆的望著天際。
溥楊文宇的聲音透著無力:“看什么呢?”
過了良久,:“六哥,我想母妃了!”
空氣沉默,過了也不知道多久,溥楊文宇輕輕嘆了口氣:“思恩,我們是身在皇家的人,相比起尋常升斗小民、亦或者王族權(quán)貴,是更深刻的認(rèn)識身不由己這四個字的?!?p> 他又搖頭輕蔑一笑,否認(rèn)道:“不光身不由己,還有命不由己,世間人人只見我們光鮮,卻哪里想過我們不過是具具活尸。在我來塞北之前,母妃被囚禁冷宮,我不得不請命鎮(zhèn)守塞北,遠(yuǎn)離那皇權(quán)凝聚的高墻,以此來減輕皇后和榮貴妃對母妃那邊的壓力,那時候你還小,所以你不知道我雖得父皇賞識,可卻從未惦記過皇位,但是皇子和二皇子以及他們身后的人可不會信?!?p> “這塞北的風(fēng)霜我也賞了這么多年了,那邊卻仍舊懷有戒心,你以為現(xiàn)在在關(guān)內(nèi)的九曲監(jiān)軍是什么人?不過是他們那邊隔段時間便換人過來監(jiān)視我的!”
“出了皇城,我才懂得這世界的另一面,那高墻內(nèi)處處埋著人心、處處都是眼睛,所有人都是白紅臉的戲子,打著不著邊際的臉皮和調(diào)子,而高墻外……才流淌著人間溫情?!?p> “就說老顧他們帶的那些**吧,在以前的我們看來怎么樣?低劣、粗俗、愚蠢!可是呢?他們嬉皮笑臉喊著殿下,轉(zhuǎn)身就能用身體幫你扛上一馬刀,你說他蠢,他說你是大疆的皇子是截玉關(guān)首將,今后有千萬人在你手底下討飯吃,死不得!他們只是一介匹夫,連自己名字都寫不來,卻懂得家國天下是什么意思?!?p> 溥楊文宇滿臉都是自嘲的冷笑:“而我們……這群天底下最高貴的一小撮兒人,自小飽讀圣賢書,爭來爭去十幾年,嘴上高呼著江山社稷黎民百姓,私底下干盡了齷蹉事,主要是你爭贏了還活得行尸走肉,不可悲嘛?”
“幫你擋了刀子的人,一身窟窿的在你面前笑著倒下,嘴里還嘟嚷‘奶奶個腿兒,沒抗住’,卻笑得那么灑脫那么自在,你看著一個馬上就要死了的人卻心生羨慕。”
“而我們,生來就有大片的人跪在面前,一身與生俱來的富貴,玩不完的女人喝不完的酒,肉里卻附著噬骨的陰暗,跑得快點周身都在疼,所以誰又敢跑啊?他們就像是剔骨的刀,一起待得久了就幫你把骨頭上的陰暗與喪衰一層層給你刮去,那些纏人的東西少了就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想什么呢,就想某一天不再是皇子了,走在街上碰到了那群**,他跑過來跟你勾肩搭背,嘴里賤兮兮的喊著公子,卻帶著你去巷子里找女人,你一臉不情愿腳步又老實巴交,然后你還得掏腰包?!?p> 溥楊文宇一通說完,轉(zhuǎn)移了溥楊思恩的注意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妃走了,你還有哥哥呢,你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她在天上肯定是高興的!”
“思恩,等我們?nèi)边@邊事情了接,戰(zhàn)功夠了,就回去找父皇要個王位,今后不再戎馬不配刀劍,做個閑散王爺,我們兩個就去過我想的那種日子,將老顧他們也拉上,花前月下舞榭歌臺,鮮衣怒馬風(fēng)花雪月……”
他又是沉默了下,才道:“此生我已對得起身上流的這身皇血,后世我也不想再生在皇家了。”
空氣中又是長久的沉默。
他起身,習(xí)慣性的拍了拍屁股,只是腕甲和臀甲的撞擊聲音清脆,一手的血泥,溥楊文宇無聲的笑了笑,順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伸向還坐在地上的弟弟。
“休息夠了該起來了,將士們還等著呢!”
隨后溥楊文宇組織人手從那些已經(jīng)斷氣的死馬身上切肉,將那些死去蠻兵身上的衣服剮下,生火烤肉。
只是能燃的火料是在是少的可憐,最后送進(jìn)嘴里的馬肉除了有一股子怪異的煙熏味兒,最里面還沒有烤熟,夾雜著血水。
不過這場戰(zhàn)役活下來的戰(zhàn)士們都不是剛上戰(zhàn)場的新兵,這般惡劣的情況多多少少經(jīng)歷過幾次,況且都已疲憊不堪、饑腸轆轆,用牙齒撕下一大塊馬肉,隨便用牙齒嚼上幾口就直接吞下。
溥楊思恩看著遠(yuǎn)處笑罵著老顧、手里捧著馬肉的六哥,知道他是真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