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突變

　　壽春城西。

　　荒無人煙的平原上，躊躇滿志的英布正策馬緩行，身后跟著懶洋洋的劉賈，只因昨夜一直在為第二天的會(huì)晤焦慮，劉副將毫無意外的——失眠了。

　　此時(shí)，看著城西地勢果如英布所言般平整，加上大概是長年戰(zhàn)亂的緣故，附近也沒有開墾過的痕跡，根本無處藏兵。于是警惕心一消，劉賈倦意上涌，直想干脆讓英布一人去見面算了，自己好回營歇著?？梢幌氲饺羰钦鎰?dòng)起手來，拿下周殷能分到的那些功勞，便強(qiáng)撐著精神，跟上英布。

　　“武王有把握拿下周殷？”

　　“廢話！以老子的手段，當(dāng)初在楚營排第三，沒人敢排第二！”

　　“噢，敢問第一是……明白，明白，還有那個(gè)……”

　　“有屁快放！”

　　“呃，”劉賈略帶尷尬地道：“若稍后談不攏，動(dòng)手前能否暗示劉某一二，以免打擾武王大展神威……”

　　“諾！”

　　英布說完便催馬先行，仿佛跟眼前這個(gè)貪生怕死之徒多待片刻都受不了。

　　貌似跑得急了些，到了約定的地點(diǎn)，除了緊趕慢趕，終于跟上來的劉賈以外，一個(gè)人影也沒有。無奈在下，只好在原地等待，望著依稀可見的城門口，忍不住罵周殷擺個(gè)甚臭架子。

　　沒等多久，西城門傳來一陣吱呀聲，周殷頂盔帶甲，在一名頭戴斗笠的親兵陪伴下，神色平靜地策馬而來。然而英布卻沒來由地突然有一股殺氣襲來，更本能察覺這一切都來自周殷后面那人，看來對手并沒有輕視自己，這一趟看似占不了太多便宜。

　　瞧見人家似閑庭信步般行來，一副高高在上的矜持派頭，英布也不甘示弱，驅(qū)馬上前，雙方緩緩靠近，在相距十步的地方不約而同地停下。

　　對視了一會(huì)兒，看著面前這位一言不發(fā)，英布和劉賈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冷冰冰的眼神，如同看兩只待宰的羔羊。明明是他上門來求見的，怎么我們倒像成弱勢的一方了？

　　“大司馬！”

　　“姓周的！”

　　二人幾乎是同時(shí)喊出來，然后相視一眼，還是由劉賈先問道：“昨夜聽武先生提及大司馬，似是有要事相詢，劉某不才，若能盡一份心力，不勝榮幸之至！”

　　話說得很謙恭，可周殷還是一副冷面孔，直到盯得劉賈心里開始發(fā)毛，方才輕蔑地問道：“城父屠城一事，誰的主意？”

　　城父？！

　　英布和劉賈面面相覷，都從對方臉上看出詫異之色——不是談條件開城納降嗎？怎么又扯起這個(gè)了？霎時(shí)間，不祥的預(yù)感漸漸縈繞上二人心頭。

　　“大司馬此言何意？可是要問罪漢軍？”

　　“非也，”周殷停了停，神情頓時(shí)變得肅然，然后道：“既然二位要與大楚為敵，那么下場就只能有一個(g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周某此來特為查清主犯、幫兇，以便來日明正典刑，告慰罹難父老！”

　　二人聽著，臉色愈發(fā)陰冷，特別是英布，根本未及思量周殷忠何人之事，就面露猙獰地道：“大司馬何必逞口舌之快？且看城南的五萬漢營將士，英某一聲令下，壽春立刻雞犬不留，你不憐惜闔城百姓，難道不顧忌一下家眷的平安？！”

　　周殷笑了笑，問道：“敢問一句，九江王自被龍將軍逐出封地，家眷何在？舊部何在？還五萬將士，我麾下斥候回報(bào)說你的人或比馬矮，或比猴瘦，還有衣衫襤褸堪比乞丐、須發(fā)斑白直追老叟之徒，如此參差不齊……何時(shí)閣下點(diǎn)兵也多多益善*了？”

　　英布不甘示弱，咬著牙道：“我此行只為滅楚，縱然良莠不齊，勝算依舊在漢！你且回去備好棺槨，幾日后定教大司馬風(fēng)光大葬！”

　　“呵呵，還是閣下先回頭吧?！敝芤蟛恢每煞竦爻悄现噶酥福m然什么都沒說，但一臉的鄙夷還是讓英、劉二人感到有些不妙。

　　英布本不愿分心他顧，可耳邊隱約傳來殺伐之聲，偏頭一看，果然發(fā)現(xiàn)城南方向升起了幾道煙柱，英布一想到留守大營的那幫烏合之眾，頓時(shí)有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然后全身發(fā)冷，背上止不住地冒虛汗。

　　……

　　壽春南郊。

　　辰時(shí)剛剛過半，天色已經(jīng)放晴，但漢軍的將士們大多還沉浸在夢鄉(xiāng)里，只有少數(shù)人從營帳中出來走動(dòng)，三兩成群，懶懶散散地開著小差。就在幾個(gè)時(shí)辰前，他們被上官告知，今早主帥有事出營，不用像往常那樣出操了，自然樂得清閑。

　　可沒逍遙多久，北營方向隱約傳來鼓角之聲，使得眾人莫名其妙，正想問問是哪個(gè)不知“放假”消息的家伙擾人清夢，卻聽聲音越來越大，雄渾的號角與戰(zhàn)鼓之音漸漸響徹天際，在萬里無云的晴空下嘹亮長鳴。

　　哪怕漢軍再是遲鈍也明白過來了，頃刻間，整個(gè)營地一片大亂，知道楚軍前來劫營，又沒有主帥坐鎮(zhèn)，所有人都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少數(shù)人還知道去北營查看情況，更多的卻是衣衫不整地沖出寢帳，光著腳四下張望。

　　“楚軍來了？”

　　“真是楚軍嗎？”

　　“楚軍在哪里？在哪里？”

　　“……”

　　在漢營正狼藉不堪之時(shí)，壽春城門緩緩開起，季心、桓楚等將領(lǐng)率部出城，余下的四千騎軍列隊(duì)尾隨，歌聲隨即在隊(duì)伍中響起——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cuò)轂兮短兵接……”

　　“楚辭！”

　　耳力不錯(cuò)的漢兵眸子一縮，高聲喊道，身邊的同伴驚慌之下，口口相傳，更添混亂，以致大呼小叫聲不絕：“中計(jì)了，武王他們中計(jì)了，楚軍殺過來了！”

　　于是漢營愈發(fā)紊亂，外面的鼓樂聲卻愈加雄渾。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歌聲漸漸急促，好似前軍已經(jīng)交戰(zhàn)，廝殺正酣！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漢營的軍士們聽到歌聲愈發(fā)急促，全身上下不由得發(fā)抖，面露蒼白之色，小小的心臟開始承受不住雄渾的音符，似乎等到下一句，就會(huì)破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