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淮止看了眼傅晏清,轉頭對染筠道:“稍后再去。”
染筠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葉淮止已經往留觴閣內走去。
上了二樓,葉淮止瞧見坐在一邊桌旁的何刃,回頭對涼樾和染筠道:“你們就坐那里。”
涼樾和染筠齊聲道:“是。”
葉淮止走上露臺,傅晏清已斟了一杯酒,見他來了,笑道:“葉世子可要嘗嘗緹南的竹子酒?”
緹南的竹子酒以釀造方式奇特而聞名,之所以叫竹子酒,并不是因為原料是竹子,而是這酒是盛在竹子中釀造出來的。初聞時,可聞到竹子的清香,嘗到嘴里卻是另一番滋味。
葉淮止將手里的花放在桌上,道:“好。”
傅晏清給他倒了一杯酒。
葉淮止道:“這花是何意?”
傅晏清笑著將那束花拿過來,抽出擺在桌子上的花瓶中的花,將那束青山玉泉放進去,道:“江南有一舊語,曰‘擲果盈車’,不知葉世子是否聽過?”
葉淮止看著她擺弄那束花,掩在帷紗下的面容逐漸變得柔和。
傅晏清又道:“可不要不好意思,我沒有調戲你的意思。”
葉淮止聞言,輕笑一聲,卻不說話。
傅晏清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他隱隱約約的臉,挑了挑眉,道:“怎的這番裝扮?”
葉淮止道:“怕‘擲果盈車’?!?p> 傅晏清被他一噎,一張小臉紅了大半。
她道:“葉世子如此氣質,只怕一頂帷帽擋不住。”
葉淮止笑了,抬手取下帷帽,道:“現(xiàn)在如何?”
傅晏清看了眼被包了場的二樓,自覺的沒再多問。
現(xiàn)在,世人眼里的二人還在家養(yǎng)傷,出行做些掩飾自然情理之中。
她笑,道:“怎么來緹南了?”
葉淮止道:“我若說因為你,你大概是不信的。”
傅晏清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心道:確實不信。
她轉了話題,問道:“京城怎么樣了?”
葉淮止看著她,道:“太子被關入天牢,大理寺正在查?!?p> 傅晏清抬頭,正視他,道:“你呢?趕了這么久的路,不累嗎?”
葉淮止道:“累。”
傅晏清一怔,靜靜的看著他。
這一個“累”字,其中又包含了多少?
多年的謀略,數(shù)不清的算計,一張張模糊不清的面孔,一顆顆深不可測的心,隨時可能死亡的威脅,說不累,騙不了別人,更騙不了自己。
傅晏清看了看遠處,許多人家已經點起炊火。
她道:“葉世子吃的慣外面的飯嗎?”
葉淮止淺笑道:“你點,我請?!?p> 傅晏清笑了,道:“讓世子破費了,不知您有沒有忌口?”
葉淮止道:“你最好不要再一口一個世子。”
傅晏清聞言,干笑兩聲,叫來小二,飛速的點完菜。
回過頭,見葉淮止還看著她,她硬是扯出一個笑臉,道:“您喝酒,喝酒。”
說著,她把酒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葉淮止拿過酒杯,飲下,品味道:“不錯?!?p> 兩人隨口胡扯了幾句,點的菜也慢慢的上了。
傅晏清隨便吃了幾口,就撂下了筷子,支著下巴,看著葉淮止吃。
美人做什么都是賞心悅目的,吃飯也能吃出一種別致的韻味。
葉淮止面不改色,即使幾日未進米飯,他還是保持著良好的教養(yǎng),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股高雅之氣。
傅晏清看著眼前之人,她明明與他相識不久,卻總能預感到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比如現(xiàn)在,葉淮止吃完了,不會立刻放下筷子,而應該會夾一片青菜。
果不其然,葉淮止碗里的米飯已經沒了,他卻沒放下筷子,而是夾了一片青菜,放進嘴里。
傅晏清看著他放下筷子,問道:“我們以前經常一起吃飯嗎?”
葉淮止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聞言,看向她,道:“怎么,想起什么了?”
傅晏清直視他,道:“是想起了一些事,但不多?!?p> 葉淮止淺笑道:“慢慢來,不急。”
傅晏清道:“你不問問我想起了些什么?”
葉淮止從善如流的道:“什么?”
傅晏清看著他,淺笑道:“為何逃婚?!?p> 葉淮止眸光一沉,轉眼即逝。
他直視著傅晏清,唇角放平,道:“為何?”
傅晏清毫不心虛的與他對視,道:“葉世子認為呢?”
她又不是原主,自然不知原主為何逃婚,但原主如果不傻,逃婚也就定有原因。
她這些天在緹南逛了幾天,原本是想打聽些消息,卻無意間聽到了關于她與葉淮止的談資。
那不過是一家小茶館,里面有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說書人,她每日都會去那里坐一會兒,聽聽書,也能了解到一些關于這個朝代的信息。
那說書人偏愛講些名仕的事跡,大到高祖征戰(zhàn)沙場,開國創(chuàng)世,小到各種風流韻事,兒女情長。
“話說那日,圣上與一眾大臣在麟德殿設宴,正至酣暢時,一女子闖入,眾人細瞧,正是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這傅小姐向來驕橫無禮,此番行為眾人并不驚訝,但她一番話,卻讓當今圣上都震驚了。”
“她究竟說了什么,老夫相信在場的各位都略有耳聞?!闭f書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
傅晏清坐在二樓隔欄邊,聽到有人談論傅晏清時,并不覺得有什么,但聽到這里,卻有些不淡定了。
她看了眼樓下,那個說書的老頭正一下又一下的捋著胡子,臉上帶著笑,廳堂中已有人出聲,笑罵道:“你這老頭,隔個一月就要說這個,咱們這些個老客,誰還沒聽過?”
那說書人但笑不語,又是一記驚堂木拍下,原本吵鬧一片的廳堂又安靜了下來。
傅晏清探出半個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個老頭。
說書人道:“既是老客,你這話可就不對了,葉世子何等尊貴,他的事多說幾次有錯嗎?在場有誰不想聽的嗎?”
堂下齊聲道:“想!”
傅晏清看這架勢,略微有點心慌。
明明是在說她,怎么又和葉淮止扯上關系了?
說書人接著道:“那傅大小姐一來,不顧旁人眼色,徑直走到葉世子面前,一把拉住葉世子的手,仰頭道:‘我乃恭王府大小姐傅晏清,今日來此,是想請皇上姑父做主,為我和葉淮止賜婚。’”
“此言一出,殿中竟有幾人昏厥。圣上也被傅小姐的話驚住,傅小姐見圣上不發(fā)話,竟又道:‘我與葉淮止情投意合,還請姑父成全?!ド线@才回過神,問葉世子,道:‘葉世子怎么想?’”
傅晏清聽到這里,徹底不淡定了。她幾乎是抓住從一旁走過的小二,瞪著眼,問道:“那個說書人說的都是真的?”
小二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道:“自然是真的,傅小姐當眾求婚葉世子,是整個天朝人盡皆知的事?!?p> 樓下的說書人還在繼續(xù):“眾人皆以為葉世子定會毫不猶豫的拒絕,卻沒想到葉世子竟笑著看著傅小姐,問道:‘你所言屬實?’傅小姐自然說屬實,聽傅小姐這么說,葉世子笑著回答圣上的話:‘臣的確心系傅晏清?!?p> “一旁站著的眾大臣們只覺得兩眼泛花,腿腳發(fā)軟,心中皆嘆惋。圣上聽此,道:‘茲事體大,朕還得與你們家中長輩商談,再做決定?!?p> 傅晏清越聽越想找根柱子撞死。
“且知那親王府與恭王府素來交好,自然對兩人的婚事毫無異議。圣上于是給兩人賜了婚?!?p> “從那以后啊,葉世子與傅小姐幾乎是形影相隨。傅小姐與葉世子定親后,犯渾的日子也少了,原本百姓是不大看好這樁婚事的,但一瞧,喲!這葉世子把傅小姐治的服服帖帖的,倒也是一樁美事。況且那傅小姐有絕世之貌,葉世子有絕世之才,郎才女貌,天定之人?。 ?p> 說書人說到這里也就快說完了,就算沒完,傅晏清也不想再聽下去了。
她付了茶錢,幾乎是逃一樣的跑下樓。
走到廳堂時,瞧著誰的笑臉都像是在笑她。
回去后她才慢慢冷靜下來,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那是以前的傅晏清,她只是占了這個身份,她又沒做那些事,她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轉念一想,發(fā)覺葉淮止與原主的婚約竟是原主求來的,不免對她逃婚一事起了疑。
若說是家族聯(lián)姻,她不想嫁,以原主的性格,逃婚實屬正常,但這個婚約明明是她求來的,她卻在大婚之夜逃婚,實在是意料之外。
除非,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必須逃婚。
傅晏清凝視著葉淮止,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葉淮止微微笑了,他看著傅晏清,道:“不知?!?p> 傅晏清也笑,道:“總覺得說出來,會對葉世子不利?!?p> “那就別說了?!比~淮止不再笑,正色道:“我說過,別再一口一個世子?!?p>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些冷冽。
傅晏清察覺到一絲涼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挑眉道:“那叫你什么?葉淮止?淮止?我才不要?!?p> 葉淮止看著她,眼神恢復平常,道:“為何?”
傅晏清說的理直氣壯:“你得罪我了!”
葉淮止低了頭,肩頭一顫一顫的,似乎是笑了。
看他如此,傅晏清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她本想借此試探一下葉淮止,看他知不知道原主逃婚的原因,卻沒想到被他反將一軍,差點被他看出異樣。
一個人就算失憶,她的性格與之前也不會有太大差別。
葉淮止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差點讓她露出馬腳。
原主可不會一口一個世子的叫他。
之前是因為被他刺傷,他又以為她失憶了,對她生疏的表現(xiàn)并不在意,可現(xiàn)在他們也算是比較熟了,還有婚約在身,她若還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必然引他起疑。
畢竟原主與他情誼頗深。
傅晏清知道,現(xiàn)在還不能和葉淮止鬧僵。
不過提起原主,她才發(fā)覺她把原主忘了。近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事,她一直都沒時間去想這個問題。
原主去哪了?是死了,還是像她一樣去了另一個時空?
如果她還在這個時空,那她現(xiàn)在身在何處,是否有危險?她是不是應該告訴別人,她不是真的傅晏清?
傅晏清看著眼前獨自飲酒的葉淮止,突然萌生了一種詭異的想法。
這個想法一出,傅晏清立刻否定了。
怎么能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