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香作坊被分成了好幾大塊，卜三爺帶著如意一一熟悉。
“這是原料房，都是初級的原料，無甚珍貴。你看看，這是用來做香骨的?！辈啡隣敵槌鲆话阎窈灒斑@個竹簽質(zhì)量一般般，但就這也得花好一番功夫。今天咱們就只學(xué)竹簽香骨的制作?！?p> “就這小簽，要花一天？”如意盡管有心理準備，還是有些吃驚。
“那還是因為你將來不需要上手自己做香骨，只要會挑就行。”卜三爺覺得侄女兒有些大驚小怪，“大哥當初帶你來沒說嘛？”
如意不好意思扯了扯衣角，“爹爹只是帶我四處看看，并沒有說得這么細致?！?p> “唉，此時不比以往，如意你得上心，還得快點上手才行，我知道也難為你，只是·······”卜三爺似有難言之隱。
“我知道。”靜下心，又有成人定力，學(xué)進去對如意來說并不是難事。這也讓卜三爺惋惜應(yīng)該早點勸大哥帶著如意入行。搞不好現(xiàn)在都能開始學(xué)習(xí)配料了。
認真學(xué)習(xí)，專注做事，時間溜走得飛快。
還真別說，光是竹子的挑選都有諸多講究。竹子太老太嫩都不行，得選種植三年以上、直徑要求達到兩寸一分以上的毛竹為好，裁節(jié)長度控制在四尺五至七尺五之間，開條每條寬度五寸四，每片厚度為六厘，這樣才能保證粘上去的香粉既不至于香骨承受不起，也也不會因為香骨太小而讓竹簽香沒有份量。
中午草草在香坊進食后，如意送走了前來送餐不放心的小林氏，又一頭扎進香骨間。“三叔，那是做什么？”如意指著一位老人問，他正雙手捧住一大把竹簽香骨，往身旁的水缸內(nèi)蘸水，“是我爹說的粘香？”
卜三爺看了不禁失笑，“這可不是，粘香可是后面的工序了。咱們卜家是古法制香，竹簽的香腳制作也講究的很。若是工序簡單，那不是人人都能制香了。”
如意羞赧，不過不懂就問總是好過不懂裝懂。
“甫叔，您來下?！辈啡隣攲先撕苁亲鹁?，“這是卜家大小姐，您老給她說說。”
“如意，你可運氣好，今兒遇到甫叔自個兒上手，以前你爹剛進香坊據(jù)說也是他帶的。甫家是跟著卜家一起移戶永春縣的?！?p> “陳大爺，如意給你道安了。”如意福了福身。老人趕緊把手中竹簽撈出來，放在一邊摞上。“使不得，大小姐，您是主我是仆，別亂了規(guī)矩?！?p> “我三叔都那么敬您，您別客氣，就沖輩分也受得起?！比缫馀恍?。
“行，那三爺您先忙自己的，我領(lǐng)著大小姐。”甫叔也不再推辭客氣。
到底是香坊里的老人，經(jīng)由他的解釋如意對香骨制作程序越發(fā)清楚。
原來好的香腳其制程要經(jīng)泡水，以去掉竹味，防蛀，甚至添加燃點。泡的水須天天換，并且要手試水溫來決定浸泡天數(shù)，通常夏天得泡十天，冬季就得多點，泡上十五天，十分耗時。然后大曬至竹枝顏色變白，這時候香骨硬度韌度就剛好，再一一除去竹（篾）骨的竹須，一根香骨才算做完。
若是遇上天氣不好，晾曬就成了問題，所以香坊通常備料會多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這泡竹子時間沒辦法縮短嗎？”如意直覺因為這道工序整個制香程序都拉長了。
“倒是也行，夏，黃兩家就為了講究速度、節(jié)約本錢都添加下等不值錢香料來處理竹子的味道，可這就壞了根本，到時候也毀了后頭香粉的味道。作香且不誠心，被跪拜的先祖又怎樣感受后人進奉的淳淳之心？”一直和藹的甫叔很是嚴厲，“大小姐，萬不可做此想，心至純，藝至精。手藝人要對得起自己！”
如意重重點頭受教，且不說其他，就甫叔的這幾句話對她也是一猛擊。只有誠心以待，才能得至善回饋。
“我看著香骨形狀也不太相同，有方有圓，是別家要求還是自家習(xí)慣？”如意覺得自己就是個十萬個為什么，可新鮮事物確實有讓人發(fā)問的欲望。
“呵呵，這倒無所謂。有自家例香，也有別家要求的。你只還要注意最好選用大小均勻，不帶竹青和蔑囊的竹簽，帶竹青的竹簽，竹青一面不易上粉，粘著力差，易出爛香，蔑囊多軟支，易生蟲?！?p> 甫叔又把大綱里面泡著的竹簽翻動查看了一下，對如意說，“其實這倒工序大小姐也沒有親自上手的必要，但知道一下還是有好處的?！?p> “甫叔，制香到底幾道工序??？”如意想起以往卜大爺曾經(jīng)提過的種種，多有模糊了。
“看做什么品質(zhì)的香了。一般的也得有十步了，甫叔會一步步教你的?！?p> “那要是卜慶雪香呢？”如意突然問道。
甫叔猛地一抬頭，這個已到花甲之年，眼光開始渾濁，常年勞作腰背微駝的老人就像被打了強心針，眼神一瞬間亮得驚人，“卜慶雪香？”
“對！我想它不再是前面招牌上那幾個誰也不認識的異國文字，我想重現(xiàn)卜家鼎盛名香！”如意越說越堅定，毫不退縮地看著對面的老人。
半晌，甫叔一陣大笑，“好好好，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卜家榮光再現(xiàn)有望。大小姐既有這種志氣，老頭子還能瞻前顧后，縮手縮腳?！?p> “多謝甫叔信我！”如意還打算說點，老人一抬手示意不用多說。
“只是大小姐卜家并沒有你看到的一團和氣，你爹一日未消息，變數(shù)就多一些。所以你要盡快了，跟著我老頭子會很辛苦，你做好準備了嗎？”
“您就像當年帶我爹一樣帶我吧，再累些也不怕?！?p>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交了底，本來今天告一段落的教學(xué)又開始了。如意第一次知道了篾香制作中有一竹二料三功夫的關(guān)鍵點，知道了好多聽都沒聽過的香的品種。從最常見的條香開始，還有線香，長壽香，肉香，塔香，篆香······香的功能也讓她驚嘆不已，有神香，佛香，養(yǎng)生香，衛(wèi)生香，涂香·······不一而足。
“您是大小姐？三爺來接您了?！币粋€小丫頭跑進來。
“冒冒失失，沒點姑娘家的樣子?！备κ遄焐嫌?xùn)斥，臉上卻滿臉皺紋笑。
“甫叔，這是您的？”
“我家小孫女，快，給大小姐問好！”
如意上前幾步，緊握住小丫頭的手，仿佛看見了年少時的女兒，“甫叔，你這孫女兒我面善的很，您要不介意，以后來香坊讓她給我做個伴吧?！?p> 甫叔笑笑，“就怕她性子跳脫，大小姐到時候嫌煩?！?p> “那是不能，我身邊正好沒個同齡人，你叫什么？”如意轉(zhuǎn)而問小丫頭。
“雪香，我叫雪香！”脆生生的回答聽著就讓人高興。
“甫叔，這就是天定的緣分，雪香陪著我才能如意呢！”
老頭子先是笑而不語，后有不知為何搖搖頭又點點頭，“你隨你爹，好的很！早些回去，莫讓三爺再等，明天早些來。我們接著往下走！”
如意帶著滿滿收獲和成就感走出香坊?！叭?，一起家去吃飯吧，路上把嬸子叫上。”
“不方便，改天吧，倒是你今天感覺如何？”
“挺好的，甫叔教得細致。我若是這都搞不明白，那就只能叫蠢笨了?！比缫庑πΑ?p> “你聰明，很快能明白的！”卜三爺隨口應(yīng)了一聲。
如意細細回憶著今日份功課，對明天香坊之行充滿了期待?！叭?，我二叔呢？”
卜三爺也被這冷不丁的發(fā)問搞得措手不及，“二哥我沒見著，對啊，平日他總得跑幾次香坊，為何今天一次也沒見？”
如意本來雀躍的心情因為卜三爺?shù)淖詥栂饬?，她真心希望自己不要碰上那種狗血電視劇的劇情。
在她的臆測中，她爹和卜二爺原來感情應(yīng)是不錯，可能分歧產(chǎn)生在卜大爺擔(dān)任族長，接任家族生意之后。小妾生的三叔反而進入了家族核心的香坊，負責(zé)制香。二叔卻只能在外吆喝，哪怕是主管著產(chǎn)業(yè)上重要的終端，對于一個制香世家嫡系子弟來說，恐怕被排斥感會特別明顯。說不得外人還有議論，更容易讓情緒走上對立面。
可是記憶中在他爹沒出事前，一切沒有任何異樣。卜家三兄弟感情好那是全永春縣都知道的事實。這也是為什么夏、黃兩家始終把卜家拉不下馬的原因。卜二爺在外也以豪爽大方，有俠義之氣著稱，家中二嬸溫婉秀麗，還有一對麒麟兒。如意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不妥。
可無論是三叔的欲言又止，還是甫叔口風(fēng)里的不同尋常，都不由得如意不多想一些，畢竟除開沒有消息的便宜爹，身后還有稚兒和深宅婦人，她不敢踏錯路，選錯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