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拂正向李藥師剖白心跡之際,忽聞客棧樓道里傳來輕咳之聲,咳嗽之后有一人說道:“兩位客官,夜深人靜且勿喧鬧,恐擾了其它住客清靜。
若不然,擾了官軍來此,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李藥師壓低聲音回了句:“知道了”
長安時的建筑,多用木質為基材,一應門窗也用紙糊,你要說有多隔音,也確實時常在夜深時聽到伊呀之聲。
兩人都有些尷尬。
不一會卻聽到客棧外傳來問詢之聲,李藥師打開窗戶向下觀望,卻見一家丁模樣的男子正和客棧小廝說著話。
那家丁拿出一張畫像,正問著小廝是否見過此人。
紅拂伸頭看了一眼說:“楊府家丁”
又說:“郎心似鐵,奴家是斷不會再回楊府的,奴家認定之人,莫說是大英雄,就是明天就死了,奴家也陪著一起死便好了”
說著又要流淚。
李藥師看紅拂這個架勢,不帶了她走,莫說是明天就死,恐難活過今晚。
楊素的名字里雖有一個素字,可并不是吃素的,天下之權柄除了楊廣,就數(shù)楊素權勢最隆,甚至很多地方,楊廣也要受楊素掣肘。
他不僅是養(yǎng)了三千歌伎,更是豢養(yǎng)了許多的家丁死士,就連天下最出名的十大劍客,也有三人在其府中任著供奉。
等那家丁走了,李藥師說:“我們且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紅拂當然欣然應喏,她心中想著,不管去到天涯海角,只要跟著李藥師,那便也是人間勝境。只是這丫頭雖看人極準,可做事卻有些魯莽。
她從楊府走時,不僅收拾了細軟,更是帶著行李越墻而出,如果是個普通的丫鬟倒還能遮掩一時,可她畢竟是楊素身前的紅人,這查夜的老仆見了紅拂不在,可不就會滿街的搜尋嗎。
兩人匆匆的收拾了一翻,留了店資在客棧里,這便悄悄的牽了馬,尋隱蔽之處躲藏。
長安是有宵禁的,李藥師便領著紅拂往偏僻處走。好在李藥師在長安的這些年,倒也對長安各坊并不陌生。
他本在長安縣任功曹,后又任了雍州尉,這雍州尉的治所卻在萬年縣,所以長安萬年兩縣,他都異常的熟識。
左拐右拐,避開查夜的官差,這時各坊的大門已經(jīng)關了,也不好回家,只好尋了一個荒僻的里坊,暫住。
自楊堅遇刺以后,原漢長安城便被漸漸廢棄了,因著那里藏污納垢,總有法外之地,可并沒有全禁。
等到楊廣即位之后,漢長安城才被徹底的廢棄,像吳二娘酒坊,王寧和赫連菲菲的制酒作坊也都搬到了長安城內。
李藥師尋的這個荒僻的里坊,便離王寧的制酒作坊不遠,由于位置不好,又都住著窮苦人家,便漸漸的人數(shù)越來越少,王寧便時常牽著他的毛驢往此坊運送廢料。
因著地價便宜,索性便花低價買了好大一片地皮,建了兩間茅屋,一為堆積廢料,一為開墾荒地種些時蔬。
雖建了兩間茅屋,王寧卻并不在此處居住,只是留做歇腳之用。
李藥師和紅拂兩人到時,坊門大開著,也并沒有人值守,兩人便牽馬來到茅屋內,李藥師掏出火石點燃了油燈,茅屋內倒還算干凈,一應器具也算完備。
紅拂欣喜的說:“總算有個自己的家了”
李藥師坐在桌邊不言不語,紅拂倒像個剛成家的新媳婦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又端來井水一翻打掃。
可紅拂自幼生在楊府,那里做過此等粗活,不一會便捧著自己的雙手來到李藥師面前。那蔥白也似的雙手已微微泛著紅暈,卻猶自高興的像個孩子。
“奴家并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家雀兒,就連劍法,奴家也是自幼便學習的,斷不會給郎拖了后腿,奴家雖自愿投郎,可也不愿郎輕看了奴家。
如若郎仍覺得奴家是輕浮放浪之人,奴家這便死了才好“
紅拂一襲紅衣站在李藥師的面前,柔柔的說著話,微弱的燈光照在她好看的臉上,像是陽春三月盛開的最美的花,那含羞帶怯又柔中帶剛的模樣,十分的惹人憐惜。
李藥師再不為所動,那真的便似連柳下惠也不如了。
可是開口卻說:“姑娘也勞累了半日,還是早早歇息了吧?,那個,我們之事,日后再說不遲“
紅拂卻舉步走到桌邊,坐在另一側,油燈在他們中間,火光跳躍著。
紅拂也不說話,只是無聲的啜泣。
讀者諸君,你倒女人最大的武器是什么?,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最致命的武器就是女人淚,排名第一,而能讓人立刻就死的武器是什么?美人淚也。
其恐怖程度已超過核彈,直追氫彈,或還過之無不及。
李藥師一身本事,文武全才,又有治世領軍之能,可仍敗在了紅拂的眼淚之下。
那一晚,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老年時的李藥師仍不堪回首。
后來各史家都有猜測,更有那善寫維多利亞時期地下小說的登徒子把李藥師的這一晚描寫的極盡齷蹉,這些當然都當不得真。
只有后世廬州府有一黑面書生二牛,和李家后人是至交好友,才從那里聽得只言片語。又綜合了各史家之言方歷經(jīng)十載寫成一本嚴肅小說,名為《那一晚,奴家和郎》。
只是由于二牛寫完此書后,并不急著出版,所以諸位讀者并無緣得見,本書作者剛好看過書稿,這里便由著記憶與大家復述一二:
卻說李藥師和紅拂二人來到王寧的茅屋前,李藥師先是拴好馬,喂了草料,這才推開房門,紅拂跟在李藥師的身邊,看著李藥師一翻收拾,只是含笑不語。
月上中天,空氣清冷。
也不知是寒冷的空氣澆滅了紅拂的熱情,還是紅拂有人格分裂癥,此時坐在桌邊的紅拂,清清冷冷的,任由著身旁的油燈里的火焰噼啪的響著。
客棧里的紅拂有多少的多情和熱烈,茅屋里的紅拂就有多少的清冷和決絕。
她并不是換了心思,不愛眼前之人,而是她見著他的第一眼,便覺著此人必是自己的夫君。那天,她看著他和楊公暢談,一襲白衣勝雪,自信而有光彩。
她心里便想,能和郎獨處一晚這一生也是值了。
他走后,她坐立不安,不想匆匆一晤竟是此生再不相見,她心里念著他,癢癢的。
她打聽到,他住在不遠的客棧里。
便再也不能自己,才花了兩個時辰,匆匆洗了個頭,便收拾細軟行李,悄悄的越過圍墻,還好,還好,他真的在客棧里。
她心里有一些忐忑:“我美嗎?,他會看上我嗎?,今天洗頭才用了兩個時辰,往常不用五個時辰這一頭的秀發(fā)是再難洗好的”
她在他的客棧門外徘徊了良久,終于還是鼓起勇氣敲了門。
他竟似光著膀子,還好披了件衣服,不然真是羞死人了。
她說了什么,反正是說了很多,縱使是現(xiàn)在就死了,也要死在他的懷里。
還是被楊公發(fā)現(xiàn)了,竟派了家丁來追。
他領著她,來到一所荒僻的茅屋前,好欣喜,好歡樂,可是要忍,不能表現(xiàn)出來,不然真被他以為是放浪不規(guī)之人,那可怎么辦?
冷淡和決絕當然都是裝的。
可是那個木頭進了茅屋之后,只是坐在桌邊不發(fā)一言。
怎么辦?,難道真要她脫了衣服自薦枕席嗎?,不行,要端裝,要矜持,要保留最后一絲的尊嚴。
那個木頭竟然坐在桌邊睡著了,可恨的是竟還響起了呼嚕聲。
哭。
……
油燈滅了,天色大亮。